现在是该交代从各位看官眼中消失很久的韦小宝的去向了。

    那天在老魁星馆抢夺犀利哥的布袋,被一个道人点穴后,韦小宝跌跌撞撞奔下楼,跌跌撞撞跑出一段路后,见那道人并未追赶过来,才忍了痛慢慢走,走一步,恨一步,待要调集手下来找回这个场子,又想时间来不及,那道人不会在饭馆等着他。这么走一步,懒一步,竟一时不知该去哪里。

    正徘徊之际,一辆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喊他一声:“小宝!”

    韦小宝抬头看一眼,揉揉眼睛又看一眼,满面的沮丧成了欢颜,“方怡!”

    前面说到,方怡在庄家大屋被神龙教劫走后,入了教。洪教主为寻找《四十二章经》,想将韦小宝招致麾下,便派遣方怡来引韦小宝上神龙岛。

    韦小宝在禁中之时,方怡不得其便,根据情报,韦小宝赴五台山出差,方怡便潜在京城外等待韦小宝归来。今天情报人员带来消息说,韦小宝出现在老魁星馆,方怡立即赶了过来。

    方怡命人牵一匹马给韦小宝骑,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朝阳缓缓驰去。韦小宝这时穴道也渐渐解开,又见到方怡,一时高兴,便觉浑身舒泰。他问方怡:“那天在庄家大屋,你给神龙教那些家伙擒住了,后来怎生脱险的?”方怡说:“神龙教对我们本无恶意,只是一时言语不合打起来,后来便也放了我们。”韦小宝开心之下,哪顾得去多想。方怡也不给他多想的时间,接着又说:“我请你喝酒你去不去?”韦小宝说:“你请我啊,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达室随到,没片刻停留。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别说得这么好听,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别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说:“好,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说:“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早绕过京城,一直是向东而行。韦小宝眼看离京城已远,今日无法赶回宫去见皇上小玄子,心想: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宫,就算我在五台山多耽搁了,迟几日却有何妨?“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此不相干的闲话。韦小宝与方怡久别重逢,见方怡一时轻嗔薄,一时柔语浅笑,不由得动情,说:“你倘若做了我的老婆,我不知可有多开心。”

    两人一路说笑,傍晚时分,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次晨韦小宝雇了一辆大车,和方怡并坐车中。两人说到情浓处,韦小宝搂住她腰,吻她面颊,方怡也不抗拒,可是再有非份逾越,却一概不准了。韦小宝已是大乐,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身处柔乡之中,什么皇帝的诏令,什么《四十二章经》,什么五台山老皇爷,尽数置之脑后,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

    一日傍晚,车到了大海之滨,方怡携着他手,走到海边,轻轻说:“好弟弟,我和你驾船出洋,四海遨游,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说这话时,拉着他手,将头靠在他肩头,身子软软的,似已全无气力。

    韦小宝只觉她丝丝头发擦着自己面颊,腰肢细软,微微颤动,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但当时情景,这一个“不”字,又如何说得出口?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放了一条小船过来,先将韦小宝接上大船,韦小宝进入船舱,只见舱内陈设富丽,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桌上摆满茶果细点,便如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心想:好姐姐待我这样,总不会有意害我。正想着,只觉船身晃动,已然扬帆出海。(以上详情可参阅《鹿鼎记》)

    韦小宝见船已启动,便出舱门往后看,却不见方怡跟来,心中猛然一跳,觉得不妙,急往后梢一看,那条小船倒是拖在船后,却哪见方怡的影子。

    韦小宝心中冰凉,但汗水却冒将出来,他看看那个水手,牛高马大,肌肉虬结,实非善类。那水手与韦小宝眼光一接,似笑非笑,努努嘴,示意他进舱去,韦小宝是个乖觉人,当此之境,便知除了听命,别无二法。他强挤出一丝贼忒兮兮的笑,自觉进入船舱,那水手便在舱门口坐下来,从腰上掏出一只酒瓶,悠然自在地细啜起来。

    韦小宝一屁股坐在地毡上,心里把方怡骂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不是个人,头上长疮脚底流脓,这小娘皮,竟然就敢欺骗她的准老公,我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我老人家的智商,号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上小玄子,我谁也不服,今天怎么就被这臭妮子给哄了呢……

    骂得差不多时,心里就开始琢磨,今天这算什么回事?可以肯定的是,这是绑架,想不到方怡这小娘皮会参与这种活动。既是绑架,就是想索要赎金,不用说,我韦小宝的赎金肯定是高高在上的,估摸着天底下也只有皇上小玄子出得起,指不定这会儿方怡已经在给小玄子打勒索电话了,那么小玄子会怎么样呢?

    韦小宝坐在那里不停地胡思乱想,想到日头正午,桌上有的是点心水果,韦小宝想,要撕票他们用不着下毒,门口这个孙子一出手就把我老人家料理了,我先吃他娘,古人云:死也做个饱鬼。古人还云:命运如强奸,若不能反抗,就得学会享受。

    他就在那里放开肚子吃,滋味倒还真不错。他吃了一回,看着门口坐的水手,笑嘻嘻地说:“大哥也来一口?”说着,拿起一个糕饼掷过去。

    那水手并不理睬他,端坐不动,只在胸前一翻腕,用手中酒瓶轻轻一拨,那糕饼转一个弯,依旧飞回盘中,刚好端端正正摆在一叠糕饼之上,方位分寸拿捏得十分精准,韦小宝看得暗暗摇头,脸上仍是堆笑,大拇指一竖说:“大哥好功夫!”

    那水手自顾啜酒,面无表情。

    韦小宝吃得饱了,心想,除死无大事。反正想也白想,倒头便睡。

    一觉睡来,便见桌上几点了烛火,舱门外,天色已黑。

    那尊门神依旧坐在舱门口,依旧面无表情,慢慢啜酒。烛火在他冷硬的脸上闪烁,仿佛一个铁面人。

    韦小宝看桌上的果品点心,换了一茬新的,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了一会,见那水手啜酒啜得有味,眼珠一转,说:“大哥,把那酒给我也尝一口!”水手依旧面无表情,把瓶子一掷,韦小宝笨手笨脚地接过来,也啜了一口,呛得咳了几下。

    前面说过,韦小宝一直有个良好习惯,就是随身总带有蒙汗药,午间本已下在一只糕饼里,那水手却不吃,现在他的酒瓶到了自己手上,岂能放过,他笨手笨脚接酒瓶,实为扰乱对方眼神,待酒瓶到手时,就想去腰上掏药包,偷眼一看,那水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知道功夫好的人眼神也锐利,这一下就不敢出手了。

    啜了两口,那水手向他把手一伸,韦小宝不得不再把酒瓶丢回去,一边却大声嚷嚷:“真是好酒!”水手接过酒,并不理会,依旧慢慢地啜。

    这时一道银光闪过,舱门外飞来一件什么物事,水手酒瓶一拨,那物事飞到桌上的盘中,原来是一条海里飞上船来的小飞鱼。韦小宝吃遍了山珍海味,倒也隐约认得。

    韦小宝提起飞鱼扔过去,口里说:“弄脏老子的吃食了!”那水手依旧是酒瓶轻轻一拨,飞鱼从原路飞回海中。韦小宝童心忽起,从桌上水果堆中掰了一支香蕉扔过去,那水手略一翻腕,香蕉原路飞回盘中。

    韦小宝心念一动,把盘中水果,不断扔向水手,那水手卖弄手段,手不离胸前,只略把腕子翻来转去,那些水果原路折返,重回果盘之中。

    韦小宝见水手玩得开心,他也投其所好,不断掷出水果糕点,水手也轻而易举将它们拨回盘中,满舱形成一个空中食物环流圈,煞是好看。

    韦小宝越投越快,渐入佳境之时,数支香蕉中,忽然夹带了一支匕首飞向水手……

    读过古代传奇《鹿鼎记》的看官都知道,韦小宝有三件护身法宝,如同孙悟空的三根救命毫毛一般,屡屡在他遭遇奇险时化险为夷。第一件前书已经展示过:蒙汗药。第二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前面他用匕首划开墙墙壁藏经书时提到过。第三件是一件护身宝衣,此衣刀枪不入。后两件宝物都是受命去奸臣鳌拜家抄家时得到,并非法据为已有的。

    这把匕首韦小宝一直贴身藏着,偶尔露峥嵘,必定立奇勋。

    现在,赌徒韦小宝祭出这件法宝,投出他命运的骰子了。

    那水手听风声有些异样,知道有名堂,他要闪开并不难,但他过于托大,以为便是一件暗器又如何,小屁孩掷出的,力道有限,他成心卖弄,更不闪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依旧酒瓶一格……

    这把所向披靡的利刃,无声无息地划过酒瓶,无声无息地穿过水手胸膛,无声无息地钉在他靠着的舱门框上。

    那水手也是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挂着无声无息的一缕微笑,安详而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赌徒韦小宝赢了,福将韦小宝赢了。

    水手坐姿未变,表情未变,除了半拉酒瓶连些酒水洒落在大腿上,一切似乎全没发生过。韦小宝抑定心跳,轻轻窜过去,小心地拨出匕首,笑着咬着水手耳朵悄悄说:“大哥你忘记了一句古人的名言: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他轻悄悄伏在舱门边,朝外探探头,这一探不要紧,差点没惊得往后打一个跟头,只见船头甲板上,还有一个大汉,正面海端坐,似在垂钓。

    韦小宝缩回舱中,稍一镇定,心想,这船肯定不只一个人,这本应该是能想到的,只是刚才诡计得售,斩了一名敌人,一时有些忘形。所以出其不意受了一惊。看来还是古人云得好:骄傲使人落后!

    怎么办?

    韦小宝坐在那里数着自己的汗滴落在舱板的声音,思前想后,还是怪自己太大意,即使被骗上船,当时只攥着方怡那妮子不松手,至少现在还能问一个究竟,可是那时自己就象喝了迷魂汤般自顾上小船然后上大船,甚至不往后看一看……

    小船!

    当时岸边水浅,大船不能靠岸,是从一条小船上大船的,那小船后来系在大船后了……

    那大汉坐在船头了,船尾这边如果没人的话……

    活人不能给尿憋死,韦小宝想到此,马上行动了。舱后是板壁,这难不住他,他拿出匕首在板壁上轻轻地划了一个圆,板壁无声无息应手落下圆圆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接着放好,现在一片月光从板壁的破洞照进舱中。

    韦小宝探了探头——后甲板无人!

    他象猫一样轻轻窜出去,伏在后艄,果见那小船系在船后。没有犹豫,他攀着杯口粗的缆绳就溜到小船上,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回手一刀割断缆绳,福将韦小宝将要远航……

    绳索一断,小船很快漂离大船,现在韦小宝只需要一把桨,他转过头来在小船上寻桨,这时,忽听有一个异样的声音,他循声一看,只见大船上的那个黑影,双臂振起,仿佛一头大鹰,带着风声,直向他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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