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在乌鸦眼皮底下偷走内丹,随即链空遁逃。早在蚁巢的时候,他已将链空练至控制自如的地步,正好派上大用。

    逃离饮马口之后,他立刻抹去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早在浊气贯体之时,年兽内丹便被阴冷的气息激活,他强压住体内厮杀的两股力量完成了阵法,又电光火石间盗走了冷蝉龟内丹。

    本来是打算逃远一点再说,谁知还没等走出山谷已然支撑不住。他此刻魂力抽空,一丝都不剩,根本无力抵抗。那焚体的灼烧令人痛不欲生,潘腾的热浪比被锁在七巧玲珑锁中的那一次还要汹涌磅礴。

    他挣扎间失足滚落山崖,掉入流花河中。周遭河水立时蒸发冒烟,滚滚热浪逼着他舒展身体,又像上次一样开始膨胀,但这次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心火烧的他六识混乱,在河水里乱抓一气,须弥戒再度被崩断,冷蝉龟的内丹也掉落出来。凛冽的寒气瞬间将河水冻结,那样清凉的感觉对他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他此刻双眼冒火,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一把抓过来便吞入腹中。

    内丹入口即化,瞬间迸发出至纯至阴的魂力,正就撞上那股至纯至阳的魂力。两股魂力真如天龙般撕咬在一起,彼此不相上下。他只觉时光逆转,又回到那鰩皇口中,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在完全成了旁观者,根本拿不出一丝力量来抵御。

    年兽与冷蝉龟在他体内大打出手,饶是体内经脉历经数次淬炼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那膨胀的躯壳倒是收了回来,但脉络却变得比之前还要粗壮,一根根青筋凸现出来,里面纠缠在一起的紫蓝两道气流精纯到几乎肉眼便可看见。他意识涣散,在忍耐了许久之后,终于油尽灯枯,缓缓沉入河底。

    宛如做了一场瑰丽的梦,他舒展开身体,随波逐流。一条带状小鱼好奇的靠近他身边,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两口。另一只水母状的小鱼还大胆的绕到他嘴边,试图亲吻他嘴唇。他瞪着双眼,紧闭双唇,心道:“这可是小爷我的初吻,嘴下留情啊!”

    小鱼吓了一跳,身体骤然收缩,变成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他大呼稀奇,伸手握住,种子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瞬间钻入掌心。他还来不及惊骇,就被一股酥麻的电流击中。

    江释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漂浮在河面上,头顶是星光闪耀的天河。

    他只觉又出了一身大汗,蓦然抬手,惊起一群蒲公英。

    那些蒲公英和梦里那颗钻入掌心的种子很是相似,又略微有些不同。梦里那颗种子是透明的,还发着奶白色的光泽,更像是水母。这些蒲公英虽也是晶莹剔透,尾端却隐隐有一点苍翠的绿意。低头一看,他全身都趴满这种蒲公英,就像是从每一个毛孔中长出来的。

    那些蒲公英原本睡得很安详,他一动弹就全部惊飞入空中,盘旋在他身侧。忽而又随风飘荡,散入夜空。它们尾端那点鲜艳欲滴的翠绿蓦然闪亮,发出墨绿的光泽。又像是大片大片的萤火虫,飘摇着隐入山林。

    他爬上河岸检查下身体,全身毫无创伤不说,更觉轻松许多,似乎还长个了。只是除了最外面那件玄青长衫,其他的衣服尽数被焚毁了。

    更糟糕的是,须弥戒崩断在河里,他全身家当都打了水漂。

    看着头顶明月,掐指一算,过了整整三天了。就算现在回头去找,也得摸个一年半载。

    好在大半宝贝都被阿离那丫头抢走了,那卷神农医典他也倒背如流,其他尽皆是些炼材丹药之类。只可惜了那口九转碧婴鼎,没了那口好鼎,他修炼丹鼎术也就更为费力。想到此处,他也觉得该去神农湖走一遭了。

    “娘的,好不容易攒点家什,如今又成穷光蛋了。还不如没来北域,那时好歹还有底裤穿,而今只剩一件外套了。”

    他自嘲了两句,当时的情形隐约还记得一些,顺藤摸瓜,慢慢也就回想了起来。所谓阴阳调和,想来那年兽内丹多半是与冷蝉龟内丹相互消融,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暗查脈海,确是比之前精纯了数倍。脑海里莫名又浮现出乌鸦来,当时惊鸿一蹩,真没想到堂堂通灵使乌鸦会是个俏模样的稚嫩小妞。不过魂修越往高处,年龄对容颜的桎梏也就被拉得越模糊,看上去像个豆蔻少女,说不准比他姥姥的姥姥还要老。

    “嘿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乌鸦若是知晓小爷我吞了她费尽心机得到的内丹,那小脸上的表情定然可爱之极。”

    想到得意之处,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想到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他随即画出沙盘查探,当真就笑了出来。老天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流花河九曲十折,竟又把他送回比邻山。

    比邻城其实是两座城,就像比邻山是两座山一样。这两座城之间只隔了一条河,而这条河便是闻名遐迩的流花河。

    流花河之所以出名,只因源起葬花渊。人说水往低处流,这条河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乃是从万丈深渊底部流淌上来,再穿过望断山,经落枫城转而向北,途径青岚与龙泽二州,最终横贯北域,东入无望海。

    这条河可以说是神州大地上河道最长的一条河流,跨越了西荒、中州与北域,绵延近十万里。且此河终年不冻,即便是流经北域的河段亦是如此。更有甚者,经此河润泽的土地,树木长青,繁花延时,甚为神奇。

    早先坊间便有传闻,说萧南渊意欲从流花河引一条支流穿越帝都,以期使帝都千重樱开的更久。只可惜这段路途长达两万余里,中间更不知跨越多少山川,所费人力物力更是无法估量,故而一直未曾施行。

    比邻东西二城合起来比落雁城还要大,加之位于流花河畔,更就增添了几分名气,热闹程度也不是蚁市那种小地方可堪比拟的。

    比邻城还有一座名冠北域的豪华酒楼,名为连理枝。但它既不在东城也不在西城,而是横跨在流花河上方,将东西二城连通起来。楼如其名,造型着实奇特,若论奢华程度,也可算作瀚海顶尖了。

    江释是从东城这边步入连理枝的,迎面就见楼分三层,灯火通明,歌声漫天。此楼集青楼,酒楼,赌场于一身,他长这般大,尚未来过如此奢华的场所。而他迈入酒楼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下次一定要带阿离也来大吃一顿,也让她好生摆一回阔,见见这大好世面。

    连理枝的老板名叫金百万,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暗夜长老。他在瀚海经营的酒楼、青楼、赌场、钱庄等产业合计不下三百家,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有他的产业,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

    江释本来是打算找金百万讨些盘缠,没曾想先在酒楼里迎面碰上了狂飙。四目相对,俱是吃一大惊,江释嘴快,率先开口问道:“你怎的还敢留在此地?”

    狂飙猛拍他肩头,朗声笑道:“真是你个臭小子,却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江释苦笑道:“一言难尽啊。”

    狂飙心情大畅,也不多问,沉声道:“兄弟,我狂飙欠你一条命。”

    江释知他性情中人,便道:“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在意这些。”

    见此地说话多有不便,狂飙将他拉入地窖,方道:“九流各派业已散去,我有些放心不下,且留下来等你几天。“

    江释心头一暖,转而问道:“内奸处理了吗?”

    一听他提起内奸,狂飙立刻狠狠啐了一口,咬牙骂道:“就是吴道机那龟孙,他收了温良玉许多好处。暗夜忒不小心,门下尽出这等叛徒。若非穆青绝技高一筹,设局骗他去钻,真就抓不住这贱骨头。”

    说到此处他侧目看了江释一眼,疑惑道:“我却不明白,你怎的就断定是他?”

    江释随手开了一坛酒,凝水成杯,猛灌了两口,抹嘴笑道:“吴道机那老儿出了名的护短,膝下又只有吴俊这么个独子,平日里惯得无法无天。可那日我与吴俊比武定去留,他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又见吴俊稳占上风,拢在衣袖里的双手把老筋都掐了出来,硬是忍住了没敢言语,却不是做贼心虚。我当时就觉得这老儿有问题,不过也只是臆测,说到底还是穆先生手段高明。”

    狂飙朗声大笑,也不接江释递过来的酒杯,操起酒坛,撕开封泥,就这么仰天咕噜噜喝了个干净,而后一抹嘴,道:“穆先生固然功高,不过他也说了,这次荡平桃花谷,重创蚁巢,老弟你实居首功。若非你秘密将蚁巢分布图纸传出来,又指认出吴道机那龟孙老儿,此行定不能胜得如此酣畅啊。”

    两人相对大笑,又说了会话,狂飙冷不丁问道:“你师姐尚不知情,还道你被那贱人宰了,私下里哭了七八天。她此刻也在酒楼,你不去见见她?”

    听说要去见厉若冰,江释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说哭了七八天,她就是哭上三五年也是活该。他心中只惦记着阿离,想来又有三个多月没见。冰火两重天可堪忍受,唯有想她想得无法遏制,也不知她这些日子怎样了。

    “阿离呢?她还好吗?”

    “放心吧,都照你说的办了。她随紫苏去御灵殿学艺去了,厉若海亲自护航,绝对安全。”言及此处,狂飙忽而想起什么,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江释,却说是江离央他带过来的。江释拆开信封,映入眼帘便是几行隽秀字迹。这丫头别的不如他,就是这一手好字尽得老秃驴真传,只看字迹,便可知她写字时忧思几许,欢心几何。至于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让他哭笑不得了。

    那信是这般写的:“姓江的,紫苏姐带我去找巫仙学医咯。师父说她是这世上最近接神仙的人物,我开心的紧,一丁点也不想你,你最好不要回来找我,回来也最好带满身伤痕,我也好拿你来试针。托狂飙大哥带了身新衣给你,不晓得你又长个没有,怕是穿着不得劲,以后再不给你做衣服了。你还是快些找个女人成家,让她服侍你,免得总还要我伺候。”

    信很短,到这里另起一行点了一笔,墨水浸透了信纸,看样子挣扎了许久,也还是没能写下去。落款是“阿离”,这两个字笔迹有些模糊,许是落了两滴泪在上面。

    江释拿手摸了两遍,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又暖暖的。抬头见狂飙把那套新衣也取了出来,刚好他此刻内里真空,这丫头当真是雪中送炭了。换好衣裳,他又问起战事如何。方知玄武已然兵临城下,将卧龙城围了起来。

    “如今再想回卧龙城已是万难,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江释埋头想了想,道:“我还有件私事要办,暂且要离开北域一段时间。”

    狂飙也不多问,只道:“大可放心,这卧龙城坚若磐石,又有穆先生坐镇调度,且得打上三年五载也难分胜负。厉长老那边我自会带你传话,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来,狂飙义不容辞。”

    江释脸上一红,他此刻两袖清风,还真得找狂飙借些许银两。狂飙哈哈大笑,还当是什么难事,能让羽空蝉那贱婢都难不住的江老弟如此为难。

    他当即塞给江释几十万两银票,又给了他一块刻着流火祥云图案的令牌。但凡流沙弟子,见此令牌如见宗主,可随意调遣,他自是来者不拒。

    事不宜迟,他与狂飙交代了几句,又出门买了须弥戒与墨灵火等必备之物,这便策马扬鞭,先去归农谷给布归农上了两柱香,又三拜九叩,这才起身辞别,直奔天马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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