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见那一抹弯钩一样的残月,他下意识还以为这就到了幽冥鬼府。稍稍翻了个身,这才看见风铃跪坐在他面前掩面哭泣。

    说来这两次死里逃生之后,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她。

    “哭个屁,小爷我没死呢。”

    乍听这句,风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哭了两声才猝然放下双手,两只红彤彤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惊恐,而后才露出喜色来。

    “你、你没死啊?”

    江释一听就来气了,若不是浑身散架了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说不得就要跳起来给她一顿爆栗。

    “怎的,你很想让我死啊?”

    风铃连连说不,小手麻利地抹干泪水,悲喜转化的太快,她一时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江释挣扎着抬起手,颇有些艰难地为她拭去了眼角泪痕,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伤心的模样可真好看。”

    这话若是搁在平日,风铃不找他拼命也得咒骂几句,这会儿倒是乖巧的像只家猫,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顾着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那以后天天哭给你看好不了。”

    “那还是算了吧。”江释挤出一抹笑来,这半天却没看到海笙的身影,只怕还没找过来。这一转身却是又扯动了体内七零八落的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觉得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江释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这就露出淫笑来:“我哪都疼。”

    他这话本来也就不假,风铃也是认真,这就要挪过身子给他捏肩。

    她手上动作还没使出来,江释眼中恍然间就产生了错觉,一瞬间把她看成了江离,忽又一个激灵醒悟过来,急道:“跟你开玩笑的,我躺着就好。”

    风铃“哦”了一身,当真就收身又坐正了。

    她突然间这般听话,反倒让江释觉得很别扭,那感觉犹如看见老虎蹲在地上吃草,让人难以接受还另觉有些毛骨悚然。

    她坐正之后便把目光落在江释胸前那道剑痕上,伸出手来想摸一下又怕弄疼他,噎声问道:“还疼么?”

    江释摆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笑道:“这点皮外伤小爷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想我从帝都走到北域那四年,身上哪天不得挂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来。就这点剑痕,都不受小爷待见。”

    他这番话多少还是有意夸张了几分,也是想着不让风铃觉得内疚。风铃轻轻掀开他衣襟,那横七竖八的伤痕真就如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就心想,他已受了这诸多苦楚,怎还忍心在他身上补上那一剑。

    江释要是学了他心通,此刻非得给自个一大嘴巴子。要不连老秃驴都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风铃只觉得心里难受,那份罪恶感越发沉重了,这眼泪也就泉水般涌了出来。

    “怎又哭上了,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哭好不了。”

    他一时心急就说了这句,脑海里一个惊雷就时空错乱,猛然回到那晚与阿离一起被困在鱼怪腹中,他也曾对阿离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但风铃毕竟不是江离,与江释也还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说不出那话,更做不出那动作来。她入世不深,心智不熟,还不晓得这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叫什么,糊里糊涂都只当是内疚,也就没去多想。

    江释也算是那云游僧的嫡传弟子,将来说不得还要继承衣钵。但他入世早,人又聪慧,虽不曾经历过,听的多了也能无师自通。他隐约觉得,风铃对他与以往不同了,初见她时还只是有些性格像江离,现在他几乎快要分不清了。

    听江释语气里有些许不耐烦,风铃也就不再哭了,在一边运功给他疗伤。

    江释问她黑煞流云蛟的去向,她也是摇头不知,只说她循着声响赶来时,就看见他躺在这里不醒人事,气息也全无,身上时而冷若冰霜,时而滚烫如火,这般交替了半个多时辰才稳定下来,却仍旧没有气息。

    “你就以为我死了是吧?”

    “啊,我就开始哭啊,哭着哭着你就活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乐了,江释也笑道:“我听说西荒有一群称为召唤师的女人,她们专职召唤妖兽来战斗,还把这些妖兽当作宠物来豢养,若是宠物死掉了,她们就会在尸体旁边一直哭一直哭,然后那宠物便会复活。以你这意思,小爷我是你豢养的宠物啊。”

    风铃又被他逗乐了,咯咯笑道:“那又怎样,多少人想做本姑娘的宠物,我还不乐意养着他呢。”

    “小爷我可不吃软饭。”

    “你倒想得美。”

    “对了,你饿不饿?”她这么一问,江释还真觉饿得不行,便道:“饿啊,可你这大小姐又不会做饭。”

    “别小瞧人。”风铃拿手指把眼皮往下一拉,做了个鬼脸,当真就取出食材厨具准备上手了。

    江释也不信她能做出个花样来,能果腹就行,这便闭目养神,运转枯木逢春,缓缓修复断裂的筋骨。等他稍稍处理好了较重的几处伤情,就嗅到一股食物的香味,睁开眼就见风铃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放在他面前。

    “看不出来啊,你这贵族大小姐还会做面。”

    风铃得意的笑道:“本姑娘会的多了。”

    江释随口便道:“会暖床不?”

    要不是上次误伤了他,此刻那把碧阙大剑早就压肩膀了,风铃只当是没听到,原本还想扶了他起来,喂他两口,这时就直接把那碗面往地上一放,扭脸坐一边去了。

    吃完面仍不见海笙找过来,江释渐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风铃也忧着心,两人便回到那陷进附近,却是不见了海笙与那铁山族的俘虏。风铃扯开嗓子喊了两句,也是无人应答。

    “别喊了,她被人抓走了。”

    风铃闻言一怔,见江释指着地上凌乱的脚印,低声道:“是我太大意了,早该料到那个铁流还有同伴在山里。”

    “那怎么办,海笙姐会不会有事啊?”

    江释沿着足迹离开的方向找过去,却是从另一条小道又回到了北邙山。到了前方一处光滑的巨石前面,足迹突然消失了。

    “风铃,用你的真眼看看这块石壁。”

    风铃依言使出花法真眼,这才发现那石壁上刻有八角金刚石法阵,她收了真眼,回首道:“是金刚锁。”

    “你能解吗?”

    “不会。”

    “没关系,我教给你。”

    风铃脑子转的也快,急道:“我脑子笨,学得慢,不如我交给你真眼吧。”

    他心知风铃这是刻意偿还,也就不做推迟。

    风铃将真眼的精髓尽数告与他听,就连花法精义也一并讲了个透彻。他费心揣摩了真眼,余下就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凌星辰留下的诸多术法,以后有时间再慢慢钻研吧。

    他悟性好,又有风铃言传身教,很快就基本掌握了这门术法。解开金刚锁,就露出一个深邃的洞口。两人沿着山洞悄悄潜入,不多时就看见前面出现了火光,他探头过去查看,这才发现北邙山腹地竟暗藏玄机。

    这里面乃是一个十分巨大的熔炉,与碧血山庄的剑池类似,却比之大出数倍。

    熔炉四壁也与那剑池一样修成了螺旋状的山道,熔炉上方也是阡陌交通,蛛网般架在半空。来来往往的地族矮人正在忙着铸造兵器,看样子应该和那铁流一样,都是铁山族的。

    那些半悬于熔炉上空的铸造石台上,此刻堆满了各种铜鼎器皿,矮人们井然有序。熔炼、浇灌、淬火、锤炼、打磨抛光,一道道工序也都是一丝不苟。

    他仔细的观察了铸造出来的工件,发现并非寻常的兵器铠甲,而是从未曾见过的物件。那些物件奇形怪状,有的像是大号木肖,有的就干脆是一大块钢板。

    从那些物件上的开孔来看,这些工件多半都属于零件,用来拼装成更大的物件。但那些钢板中最大的怕不得有上万斤,这要是再拼装起来,那成品之高大实在难以想象。

    顶着花法迷踪,两人蹑手蹑脚潜了进去。那些铁山族矮人干起活来全神贯注,倒也没在意有人悄悄摸了进来。

    江释寻到一个工头模样的矮人,尾随在他身后,示意风铃给他整两盅美酒。那工头指挥着手下抓紧干活,突然一阵香风飘过,他顿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险些跌入熔炉。还以为是这两天加紧赶工以至劳累过度,这便交代了几句,准备回去休息片刻。

    两人便跟着他进入另一处山洞,那里很明显就是铁山族劳工寝室,却也不过是在石壁上掏出的一个个窑洞。那工头显然地位略高,住的也是单间,这倒更方便江释下手了。

    铁山族的勇士骨头虽硬,修为真就不怎么样了,风铃略施手段就控制了那个工头。套出必要的情报后,两人随即赶了过去。

    铁山族在这地下熔炉中大约有三万多人,大多就住在这块临时的洞穴里,只有长老会的人住在更深处的地母大殿中。

    可惜这个工头的地位也就仅比普通铁山族矮人高了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这些工件是用来干什么的,让江释略感失望。他猜想那些矮人抓了海笙,多半先要带去长老会审问,此刻极有可能还在地母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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