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日,又有一支数百人的马队奔驰而来,他们直到射桥外才驻马停歇,一员身形粗壮的大汉策在战马上,笑着问道:“兄弟,虎爷现在何处?”



    负责巡逻的小头目上前也是笑着回道:“哟,是山爷来嘞。”



    随后,便挥手指向身后,又道:“咱家将军才从这里回去,中军就设在三百不外的那座破庙里。”



    山爷可不跟他废话,扬鞭催马就奔了过去,只留下一句话:“等改天请弟兄们吃酒嘞。”



    那小头目似乎对山爷颇为敬重的样子,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一溜烟尘,久久不去。



    片刻后,这数百的马队便在射桥外的闯贼中军停了下来,为首那员贼将翻身下马后,立时便有一个贼兵奔来,接过马缰,笑着道:“这是哪阵风,把山爷给吹来嘞。”



    山爷也是笑着与他打过招呼,便直向位于破庙内的中军行去,一路上不时就有人上前与他招呼,似乎他与李过的亲兵们都很熟悉一般。



    在一个亲兵小头目的陪伴下,山爷走进破庙的正殿,虽有些许残败,可却是十分的整洁。



    “一只虎”李过,与他的叔叔闯王李自成十分的相似,平素并不是很讲排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简洁朴素。



    就拿这中军来讲,那曹营的杨承祖就在射桥内盘了一处富户的大宅院,作为自己的中军所在,可李过却为了尽力不滋扰射桥的民众百姓,硬是将自己的中军设在了这处破庙之中。



    而且,中军帐内也更无一丝奢华的痕迹,只有几张案几和木椅,再者便是窗边的书桌,以及侧壁上的一张周边地形草图。



    山爷进了正殿,快步行到中间俯身便拜道:“前营左哨副掌旗佟守山,拜见李将军。”



    …………



    原来,这位山爷正是选副总兵张诚原来的麾下哨总佟守山,他自去年洛阳城破之时,率着麾下八十余精锐骑兵,在洛阳投了闯王。



    当时的李闯王,虽然麾下贼兵已扩充至十数万众,可几乎都是新招募的农民,他们才丢下手中的锄头,虽换上了刀枪剑戟,然未经操练又如何能与官军作战。



    而此时,闯王李自成身边能够一用的精锐,却只有从陕西商洛山中带出来的那一千余人,就算老营尚有五六千人马,但那边却多是眷属和掌管资财粮秣的老军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李自成一入河南,便即联络招抚了豫西的多股贼寇,如一斗谷等贼便纷纷投靠于闯王。



    李自成也表现得很有水平,他除了对各股贼寇的队伍进行整编外,更是仍使他们各人继续统领,只不过要求他们遵守闯军的军规而已。



    同时,对于那些从官军中投降的各级军官和士兵,他也多给与优待,并未将他们彻底打乱,而是仍叫各军官统领原班人马。



    而他在如数发放钱粮军饷之时,更注重强调军规军律,因此,无论是贼兵、还是官军,在归附于李自成后,其战斗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也是他当初攻打开封的主力,然开封一败,却几乎打断了李自成的崛起之路,但其十数年锤炼出来的韧性,在此刻又发挥了作用。



    李自成并不因此气馁,他这大半年里一直在伏牛山中蛰伏,除了加紧操练贼兵外,还做了三件事。



    其一将另一贼寇罗汝才的曹营接应过来,合为一股,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和声势;其二在伏牛山周边放赈抚民,恢复了生产;其三则四出联络,与豫南几路地方豪强武装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而今,他已经是兵强马壮,麾下已有万余精骑,近十万众的步贼,这使得他的信心得以恢复,正在设计准备彻底击溃傅宗龙与杨文岳部官军,好再次围攻开封。



    佟守山如今也在闯营中混得风生水起,他初时被分在白马银枪刘芳亮麾下,因此,第一次围攻开封之战,他并未能参加,也因此得以保住麾下精骑没有受到损失。



    此后,他受命带队外出打粮,佟守山秉持张诚的教诲,在未得到张诚新的指示之前,他便是一个活脱脱的贼寇。



    非但要像一个真贼寇似的,为闯军攻城掠地,更要极力表现自己,争取得到闯王李自成的信赖,甚至混入其圈子内部。



    如此,将来才有大用,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佟守山率着麾下八十余老部下,以及后分拨给他散兵和新勇,在伏牛山周边的嵩县、伊阳、鲁山、南召到处打粮。



    甚至一度前出到李好盘踞的裕州,以及刘炫盘踞的襄城一带打粮,最远更是前往南阳府一带活动,也多次亲往偃师、荥阳等处打探情报。



    随着佟守山四出打粮,攻破一处处乡绅豪强的堡寨,除了带回钱粮之外,也招募回许多青壮,他的队伍也越发壮大起来,曾一度发展到五六千人,在闯营中已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虽然,按照流寇中的规矩,每一队都是自由发展,其攻破村堡所掳得的钱粮归公,然所裹挟的丁壮,自然就留在队中以补充自己的战损。



    然而,佟守山也是心知自己一个新投靠过来的官军,他也怕冒头太快,会使自己所处境地变得十分尴尬,一旦成为了大家所瞩目的中心,也不利于自己的活动。



    因此,他为了不过于引人瞩目,每每只拣选精悍的青壮,以及其中有些手艺之人留在营中,当然战马与骡马,他也是不会让出去的。



    发展到现在,佟守山所部也才不足两千人马,其中骑兵约有四百多人,余者尽是些步卒,不过,他营中的战马和骡马,却多达九百余匹。



    而且,他这一营兵士虽然不多,却个个精干凶悍,大多都是各地的官军逃兵,以及各处豪强堡寨里私养的家兵精勇。



    就算有一些铁匠、木匠、医士等等有用的手艺人,以及几个识字的书生,也都身强体健,再有那些负责养马的马夫,也都尽是青壮。



    有一点颇为特别的是,佟守山这一营中的士兵眷属,却比别营少上许多!



    按照他自己的解释,是营中以官军逃兵居多,他们此前征战各处,早已与家眷失去了联系,如今逃散在外,也是只图一时之快活,何来家眷。



    但为了不使闯营的几位老将们起疑心,他更是主动将为数不多的营中士兵眷属,都送入了闯军的老营之内。



    而且,他在前不久还办了一场喜事,娶了一位从鲁阳关掳来的女子为妻,光是酒席就大摆三日,可是好一番热闹。



    为此,他更是以新婚燕尔,不忍分离为由,在自己的营中也组建了老营,来安置营中士兵们的眷属。



    闯王更是为之开恩,将他此前送去老营的眷属,再次送回,如此既可表示对他的信任,又能使他营中士兵,能经常与亲眷们相见,可谓一举两得。



    可自此以后,佟守山却是更加小心翼翼,他大幅减少往偃师、荥阳等处的活动次数,更是尽力不再与陈忠联系,只专心做一个闯营头领。



    而现在的佟守山,已经归在小将张鼐的营中,成为了张鼐营中的副手,位居前营左哨的副掌旗,也就是土匪口中的二当家。



    …………



    李过见了佟守山,也是笑着说道:“佟掌旗怎地如此俗套,快来坐下,喝点粗茶解解渴。”



    待佟守山坐下后,李过才问道:“张鼐怎地没有先来,这可与他那脾气不合啊?”



    “哈哈……”



    佟守山爽朗的笑了起来,满脸虬髯也随着他的放浪大笑而颤动,只听他笑着说道:“掌旗是要亲来,可俺这不是抢先了一步。张鼐率着步骑三千人马在后,估摸着两日内即可赶到射桥。”



    李过也是笑道:“也罢。张鼐这股急脾气,还就得老佟你来磨砺磨砺他。”



    “哈哈哈……”



    接连几日,闯、曹两营的人马也都陆续赶到了射桥一带,他们都按着事先分派好的地方,分驻在射桥周围各地。



    李过一方面派人向继续向周边的富户们征粮,一方面又将手中的军粮分出一些救济周边的饥民,以求闯王的声名能在豫南传颂开来。



    随着不断派出细作,深入新蔡城内外各处探查,再加上周边百姓们传来的消息,对于官军此刻的动向,可是掌握得十分清楚。



    九月初五日,李过已得知官军就在龙口镇附近驻扎下来,深怕官军继续向北奔项城而去。



    便急调刘体纯、马世耀等偏将,率领着一万左右步卒和少量骑兵,急急赶往龙口镇西北二十余里处的洪河渡口阳埠。



    为了不失军机,李过更是限定刘体纯与马世耀务必在今日黄昏前到达,并依计行事。



    当日夜间,李过携同杨承祖、张鼐、佟守山等人,率领着数千精锐骑兵和万余步兵,悄悄渡过汝水河,向北奔孟家庄方向急进。



    在他的严令之下,军中所有的骡马都摘去了铜铃,也不许各人大声说话,更不许点起灯笼火把。



    队伍刚刚开拔时,尚有一牙儿新月为大家照路,可不久后,那一牙月儿竟也落了下去,闯曹联军的步骑在深秋繁星照应下,继续急匆匆赶路。



    …………



    九月初六日的黎明时分,龙口镇周边炊烟袅袅,直上云天,各营官军皆饱餐了一顿,便再次渡过洪河,沿着西岸分两路向西北的汝宁府方向进军。



    尽管官军的各位大将心中都有怯战之意,但因为傅宗龙的坚持,更是动不动就口称“圣旨”,所以竟没有一人敢在此刻说出二话来。



    就连保督杨文岳也是缄口不言,不多说一句话,生怕因之获罪!



    数万官军大约向西北行了十多里路程,前边就有探马来报:“贼寇万余人,正在准备渡过洪河。”



    片刻后,又有探马急报:“贼寇已有半数,渡过洪水河了……”



    再过片刻,探马第三次急报传回:“贼寇三停,已经渡过二停啦……”



    三边总督博宗龙直到这时才确信闯贼这是要过洪河,进而往南去绕道围攻汝宁府城。



    但是,他却错以为闯贼是不敢同他和杨文岳的官军作战,才选择了绕路前往汝宁府城,为的是避开了官军锋芒。



    于是他便同保督杨文岳紧急商议:“是不是立即追击闯贼?趁其才刚刚渡河,阵脚未稳之际,一举将其击溃!”



    然而,杨文岳却很是犹豫,他抚须说道:“还是再看一看吧,傅督!”



    傅宗龙似乎有些急切,他颇有信心的说道:“现今已无需再看,正是乘他半渡而击之,使他首尾不能兼顾。



    如果待贼寇全都过了河,结成了阵势,再想一鼓而胜可就不会这般容易了。”



    言罢,傅宗龙便大声喝令:“全军急进,趁贼寇半渡,立足未稳,将其一鼓而下,万不可使贼寇逃走!”



    诸位大将都在心中担忧,会否中了贼将李过的奸计,但他们却也只敢在私下议论,没有一人敢公开将自己的担忧告于总督傅宗龙。



    毕竟,大家都怕因此而落得一个“临战惬怯”之罪!



    然而,当官军一路急进,追到洪河渡口的时候,才发现渡过洪河对岸的贼寇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大部贼兵却仍是驻扎在洪河岸边。



    可能是准备渡河的原因,他们的阵型已经散乱,各队之间已无明显的界限,显得十分慌乱的样子。



    傅宗龙初时也是大感意外,生怕尚未渡河的贼兵众多,己方与之对战,胜负难料。



    然使他颇感欣慰的是,这些尚未渡河的贼兵,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官军惊吓,他们并不敢同官军作战,才一望见官军的到来,便即仓惶向西逃遁。



    而此时,已经渡过洪河的贼兵,正在对岸慌乱地将搭建在洪河上的浮桥拆除,这分明是害怕官军过河追击的表现。



    见此情形,不由使得总督傅宗龙,一举击溃贼寇的信心大增!



    同时,由于洪河上的浮桥已被对岸贼兵们拆除阻断,使得两岸贼寇之间再不能相互呼应。



    傅宗龙看着这一切,再不管麾下官军士兵们是否心存畏惧,当即传下严令:“全军将士,立刻向西追赶,不许“贼寇”逃脱一人;至于对岸的少数“贼寇”,且先不顾,拼尽全力将尚未渡河的贼寇,斩尽杀绝。”



    他更是勉励三军将士道:“务须乘贼惊慌,一举歼除,为朝廷立此大功,为中原除此心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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