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皇朝皇城内,先前狮堂门人前往觐见宁国侯白谷的地方,一处偏僻酒家内,那外表苍老平实的掌柜指节在柜台上散漫的敲动起来,抬眼看向屋外稀疏的夜雨,心道:‘看来侯爷等那人,今夜不会来了吧。’

    为自己沏了一杯清茶,缓缓喝了半晌,就要起身将酒肆门合上。

    就在此时,只觉夜风袭人,酒肆掌柜下意识的挥拳朝着身后击出,动作动若脱兔,哪还有半分苍老模样。

    “齐浩,又是近五年没见了吧。”来人袍袖一拂,将那掌柜身形一带。原本相当于觉境九阶高手的掌柜,被对方挥袖时所激起的元力带着转了一个圈,见对方开口,知道是熟人,当即收回手去。

    来人面色干枯,犹如活了百数岁高龄的南荒老人,在他身周,元力流转不止,却不能将他容貌改变,看来此人的修为,终究没能到达大五行二阶圆满。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掌柜依旧一脸警惕,自己这个名字,几乎有近二十年没有人再叫出来了。很多人只略微知道他的酒馆,在酒馆一侧的坊市土人,大概知道他姓齐。

    除此之外,再无法知道他更多。这么大一座皇城里,却最容易隐姓埋名的活下来。

    “白谷父亲当年自劫匪手中救下你时,也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之后虽然不具备修者的天赋,却也颇为勤奋。其后便一直做宁国府上的管家......”

    那面容苍老的修者微微笑着,好像在描述一件与自己好不相干的事,却又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你究竟是谁?”齐浩再没有往日酒肆掌柜疏懒的神情,变得无比警惕,眼眸中发出阵阵寒光。

    在他看来,能将自己这样一个并不特别的侯府管家身份、来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人,第一类便是侯府核心故交;第二类,则是一直尾随宁国侯行踪,并知道他在此地布下密室的敌人。

    “我不过这世间一名想要解开自身疑惑的修者,你知道得太多反倒没有好处;如果白氏小儿尚在店中,你告诉他‘早宜生已到’,领他来见我。”

    不等齐浩开口,来人已经缓步朝着二楼走去,推开一间雅间坐了下来。

    “早宜生?”齐浩面上神色变了变,又犹豫了良久,方才朝着后院走去。宫灯照耀的密室内,白谷静静的看着白玉镶成的屋顶,身旁莺莺燕燕的几个果体女子只以寸缕遮身,发出银靡的声音。

    此时的白谷却充耳不闻,缓缓调头看向大帐外的宫灯通道处,神色谨慎了数分。过不多久,果然听到齐浩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侯爷,早老让我请你区外厅相见。”齐浩怔忪了好一会,才谨慎开口。

    最近这侯爷喜怒愈加无常,动辄便会动用自身亲卫,他看在眼里,却是不敢多说。

    内殿叩门声传来,齐浩当即将反锁的地宫门打开。白谷走出来的同时,酒色过度的眼睛里多出几分狠辣,阴测测的笑着凑近齐浩耳畔:“齐管家,将里面那些猪仔给我杀了!”

    说完移步朝着殿外走去,看到站在回廊处的苍老男子,当即一整衣袖,缓步走上楼去。

    “早老,我记得上一次我们这般没有半点遮拦的见面,应该是二十多年以前了吧。我记得那时我刚满十岁,早老来我宁国府,却是为了太姑姑......”

    “是啊,又是二十多年没这么坦诚相见了。这样的年岁,我不知单独度过了多少个,你祖德公,也死去数百年了.....”早宜生苍老的脸颊上流露出罕见的困顿,似乎回忆起往昔,极耗心力。当即用手揉了揉额头,眼睛里渐渐泛起几分苦痛神色。

    两人相互沉寂了良久,白谷方才开口道:“早老,眼下南离境内那些只会见风使舵的众多诸侯,逐渐倒向我那‘好侄儿’一旁,加之晨悟与天音等大宗之人的加入,战局是越来越艰难了。”

    早宜生目光凝滞,盯着白谷看好一会:“谷儿,这帝王功业,真值得将你祖德公一脉困住数百年,死那么多人吗?”

    “可这白氏帝业,原本就该属于我祖德公一脉,只有他才有资格执掌南离。这白懿的先祖就是一个穿着仁义外套的贼子,将我白谷一脉帝位窃取之仇,不能不报。”

    “人一生能有多长?日升月坠,潮起潮落,这世间能牵挂的事情那么多,哪能有这么多力气来算计快意恩仇?”早宜生面上渐渐变得索然,这近两年的南荒战火,已经造成近百万南荒土民流离失所。

    这帝王之业,相比于世间万民的生离死别,再不相见,又能算得了什么?

    “早老,自我祖德公开始,便已经背负着仇恨,忍辱负重数百载;你这时却要来劝说让我放下,我怎么放?早老,这仇恨再没人能够背负了,既然南离已经破碎,那就让它伴随着我白谷一脉的仇恨彻底灭亡吧!”

    “谷儿,不要执着了,这山海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安身立命。找到一处清净安宁的地方,渐渐忘记这些仇恨未尝不可,背负了数百年的仇恨,未免太累了......”早宜生苍老的脸上疲倦之意更浓,转头打量着整个平淡无奇的酒肆,随后闭眼在藤椅上调息起来。

    “早老,修炼于你而言,是什么?”这一向有吞并南荒之心的宁国侯,近四十的身形有了少许佝偻。将店小二送上来的参茶浅浅喝了一口,一向鲜美的袭南参茶,喝在他口里有发馊的味道。

    “不过醒来,与闭眼。”早宜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头上的白发飘散几许,将他的神色凸显得更加沧桑。

    “早老,我还是放不下!”白谷在刹那间挺直了身板,一丝戾气从他脸颊上升起。隐隐显露出一种困兽犹斗的神情:“我白谷一脉的壮志,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早宜生缓缓睁开眼睛来:“我曾答应过她,只要我活着,就会守护你祖德公一脉安宁。如今看来是不行了,这数十年我渐渐觉得心魔过重,修为已经难以寸进,应该距离去见她也快了吧。”

    白谷没有回答,目中道道狠戾之色闪过。

    “告诉我,你眼下最想达成的心愿是什么?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她这一脉的子弟荣华安宁。”早宜生神色流露出数分挣扎神色,其后淡淡开口。

    “我希望你深入皇城,将那皇朝殿堂上那自认天命加身的白懿斩首!只有如此,方能一解我心头之恨。”白谷面色狰狞得吓人,这算计百年的反叛,他无法容忍就这么简单失败。

    “我答应你,只是,在南离皇者死亡之后,你得离开南离,无论去往哪儿。”见白谷面上流露出数分诧异,早宜生只得温言道:“这天地间就要有大变数发生了,不仅民间皇朝,就连南荒诸多高高在上的大宗都无法幸免。再强求,只能落得无辜身死!”

    白谷神色数变,正待出声询问。却只听得雅间们刹那打开,早宜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

    “还有,告诉刘风水那怪物,自今以后,这世间再没有早宜生这个人.......”酒肆门轰然打开,城风倒灌。白谷追下楼去,只见满街的冷雨,哪还有半点早宜生的身影。

    南离皇朝,皇宫之内,白扈面容慵懒的坐在主位上。

    大殿外,王司吾面无表情,时不时看向南离皇朝南疆方向;天地间风雨如线,被冷风一吹,有不少自屋檐下斜掠进来,打在他刚毅无比的脸上。

    ‘西相,君上,你们还是早些回朝吧。’王司吾心下默念,宫廷之上那张与新皇脸颊极为相似的脸谱,总会让他无端觉得犹如芒刺在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子时早过,就在此时,一道飘忽的人影刹那射入皇宫内。

    身周大五行元力翻卷,大五行二阶中期的强者一步踏来,数道雾气涡旋将他身形掩住。外城上的南离皇宫守卫被他轻易避过。

    随之一枚小鼎翻转不止,朝着那依旧亮着等的主店之上杀去。以大五行二阶中期强者之能灭杀一阶平凡无奇的民间帝王,太过容易!

    几乎避无可避,白扈艰难的抬起头来,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刹那显露出无尽的惶恐。

    “哼!”虚无中一声冷哼传处,随即一道古朴无华的剑光斩来,立时将那旋转着击向主位上少年的小鼎击飞开来。

    光华收敛,一并绿色小剑立时显出本体,却是晨罡圣者的方器寸芒。

    “以大五行二阶强者的修为,来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未免太失身份。”晨罡圣者身形须臾便出现在大殿内,与那一身黑衣、看不出年纪的修者对峙。

    对方并未说话,微微叹息一口。小鼎在身周化为数道虚影,其后自他口中亲吐出一个字:“禁!”

    只见晨罡圣者身周早已被九个小鼎虚影罩住,再不迟疑,这已经施展出禁制的黑衣人身形一闪,遭到了白扈身前两丈处,撮指一点。

    “破!”寸芒小剑刹那化为百数道剑光,其后化为势不可挡的一剑,朝着那就要点上白扈的黑衣修者此去。

    他这一击经过反复压缩,已经是他眼下所能发挥战力的极致。‘叱’的一声,寸芒小剑后发先至,黑衣人心中危机感更甚,勉强一拳轰出。

    就在这一拳之下,剑意四散。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黑衣人面上的黑巾,却是刹那破开,露出一张极为熟稔的面庞。

    “是你!”晨罡圣者面色霎时大变,原本又是全力一剑斩出,却被他生生止住。面色立时苍白,这就要喷-薄而出的元力被他强自压在胸中,登时血气翻滚。

    “为什么?”心神混乱,晨罡问得万分艰难。那黑衣男子只是安静望着他,良久都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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