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定国的建议,张献忠斜了一眼孙可望,像是在说:看见没有,老四就比你想的周到。

    孙可望低头。

    张献忠目光转回李定国,不置可否,只冷冷反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儿告退。”

    李定国抱拳离开。

    艾能奇也跟着走了。

    等李定国走了,张献忠目光看向孙可望:“可望,老四说,要防着南京水师,你怎么看?”

    孙可望斟酌着回道:“据昨日的探马回报,官军水师还在九江,离着这里远着呢,短时间不可能到达,再者,就算他们到了又如何?武昌之战,他们不是也到了,咱们聚集人马,站在岸边一吆喝,放了十几炮,就吓的他们落荒而逃,一口气逃回了南京,这样的水军,能有什么战力?儿以为,不必太为他们担心。”

    张献忠抓着胡须:“额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老四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南京水师发了神经,冲到岳州怎么办?那一来,水路可就会被他们封死了。”

    “可能性不大。”孙可望小心翼翼地说道:“没有什么人能忽然勇敢,也没有什么部队,战力能忽然变强,老四就是太小心了。”

    张献忠想了一下:“那也不能大意。”又道:“浮桥的事你要抓紧。”

    “是。”孙可望领命,然后说道:“大大,如今的关键,还是攻城,我义军几十万人,兵强马壮,岂能被一个小小地岳州拦阻?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岳州再是坚固,难道还能比过武昌?只要拿下岳州,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如果拿不下,不管是渡江还是架桥,对我献营来说,都将是失败……”

    隐隐地? 有主动请缨? 代替李定国领兵攻城之意。

    张献忠瞥他一眼,摆手:“知道了,你去忙吧。”

    孙可望退下。

    帐中只剩下张献忠和中军都督王尚礼。

    张献忠走到地图前,抓着胡须想。

    “大掌盘,可望想带兵攻城啊。”王尚礼跟上来,粗着嗓门说。

    王尚礼是跟随张献忠多年的老兄弟? 深的张献忠信任? 是张献忠暴怒之时? 唯一敢劝说他的一个人? 同时? 他是看着孙可望李定国等人长大的? 孙可望李定国都称呼他为叔。

    张献忠哼了一声:“他哪是那块料?”

    王尚礼笑:“既然大掌盘知道,又何必责难老四?第一天攻城本来就是试探嘛。”

    张献忠哼道:“你懂个球?老四那软脾气? 额不给他增加点压力能行吗?”

    又道:“如果只是左良玉和马士英那两个娘求的? 即便岳州是坚城? 额老张也是有底的,但关键是多了一个朱家小儿。今日水军又不顺利,如果迟迟不能进展,额们这几十万大军困在岳州城下,一旦朱家小儿率军杀到,岂不是要糟糕?”

    王尚礼笑:“大掌盘忘了吗?文秀还在咸宁呢,有他在,官军追不上来的。”

    张献忠忽然有点烦躁,瞪眼道:“娘求的,老子不知道文秀在咸宁吗?但文秀不过一万人,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传不出消息,咱们岂不是都要被包饺子?”

    王尚礼不说话了。

    ……

    如果是过去的张献忠,只是万数人马,到处被官军撵着走,面对岳州,他第一想法就是坐船过江,躲开官军,去北岸发展,但现在不同了,他麾下有几十万的大军,人多势众,野心渐渐膨胀了许多,面对官军,他不再甘心一昧逃跑了,但有机会,他就一定要被官军战一把。武昌如此,岳州也是如此。

    另外,这几十万人每日人吃马嚼,需要的粮草补给太多了,现在长江对岸,也就是湖广北部已经糜烂,根本供应不起他大军的消耗,而没有粮草,不用官军围剿,他献营自己就会崩溃。

    想来想去,除了湖广南部和天府之国的四川,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加上四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帝王之业,因此,张献忠入川的心思非常坚定。

    而要入川,就必须拿下岳州。

    这一点,没有任何可以取巧的。

    因此,明知道岳州城防坚固,他也非是要强攻不可。

    “再给文秀传令,令他一定要给额盯紧了官军,如果出了岔子,额饶他不得!”张献忠道。

    “是。”王尚礼抱拳。

    张献忠走到地图前,用粗大的指头戳着某一点。喃喃自语的说道:“官军现在在武昌,距离岳州五百里,照额老张的推断,少则五天,多则七天,官军就会轻骑突袭,杀到岳州,因此,留给咱献营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拿下岳州城!如果拿不下,咱们就得准备逃跑了……”

    “放心吧大掌盘,一定能拿下。”王尚礼道。

    ……

    岳州。

    虽然水师胜利,成功的击退了流贼水军,但战后一清点,发现自身的损失也是不小,船只大约损失了五六十艘,虽然都是小型的渔船,称不上战船,但对岳州水师来说,却也都是弥足珍贵的,另外,军士损失在五百人左右,其中很多人并不是被戳死、射死,而是在慌乱中掉入江水,糊里糊涂的溺死的……

    万金刚和张国清站在岳州水师唯一的一艘大船上,望着静静黑下来的夜色,脸色都是凝重,他们知道,今日只是一个开始,明天他们将会面对更加严峻的考验……

    这一夜,城外流贼大营始终乱哄哄,流贼正在连夜赶制各种攻城器械,挖土装袋,连水军都没有闲着,砰砰砰的在船舷两边加高各种防护木板,从城头望去,周边十几里,水上城下,到处都是火光。

    当然了,城里也没有闲着,刘肇基巡视全城,加固城防,李乾德和王章调集人力物力,给水军派去援助……

    谁都知道,明日必将是一场血战……

    第二日清晨,天空忽然飘起小雨。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

    小雨并没有影响流贼的进攻计划,经过昨天黄昏的严厉整顿,流贼水军今日的气势虽然不如昨日盛大,但肃杀之气就更加浓重。昨日逃过一劫的钱文选亲自选出了一千水兵,担任今日的冲锋队,为表决心,他将自己的旗舰摆在最前方,誓言,敢后退者,立斩不赦。

    马元利在其后方战舰,同样也是咬牙切齿,严厉命令。

    但献营令旗升起之后,钱文选先是命令擂鼓,然后右手一挥:“杀啊~~”

    “杀!”

    像昨天一样,五十艘贼船快速冲出,前去骚扰破坏岳州水军的阵型。

    但和昨天不同的是,这些快船加装的木板,明显比昨天高了一截,士兵们手中的盾牌,也更厚更大,弓弩手也更多,他们的目标,就是岳州水师船只上的投弹手。

    岳州水军派出三十艘快船迎战。

    “杀~~”

    军旗摇动,船桨飞舞,盾牌后的士兵张弓搭箭,或者是端着鸟铳,瞄着前方,准备击发。

    双方水军快速逼近中。

    随即,箭雨在空中呼啸而起……

    与此同时,流贼大军在岳州城下的攻击,也准备展开了。

    更多的流贼,更多的军旗,如果说,昨日的攻城,只是在各处试探,以找寻官军防守的薄弱点,攻击的也都是老弱辅兵,那么,今日就是流贼攻城术的真正展示。

    攻击开始前,李定国召集各部将领,分派任务,下达严厉命令。

    一队队的督战官,在后方列阵督战,旗帜飘扬,火炮手,弓箭手,临时赶制的各种大盾牌,一架架地都推了出来。那些被驱赶为炮灰的流贼,依然是扛着沙袋和砖石,他们的任务,依然是填埋胸墙前的壕沟,不同的是,他们今日被分成了十个波次,一个波次一万人,半个时辰一轮换。

    另外,今日李定国将自己的将旗,立在了岳州北门之外。

    岳州北门距离长江江岸,不过四里地,官军在这四里的范围里,挖掘了重重壕沟,构建了数个炮台,以支援江中的水战---如果流贼能侵占这些壕沟,摧毁炮台,切断岳州守军对水军的支援,那么,流贼水师的胜利,必将事半功倍。

    这点肤浅的战略,自然瞒不过李定国的眼,因此,今日一上来,他就把攻击的重点,摆在了北门。

    当献营令旗升起,张献忠的命令传来后,李定国猛地挥手。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

    “攻城~~~”靳统武拔出长刀,高声大喝。

    流贼轰然一声喊,自我壮胆,然后盾车向前,辚辚地车轮声中,督战队驱赶着第一批背着沙袋的两万炮灰,冲了上来。

    从城上看,人潮汹涌,铺天盖地,

    ……

    “滴,滴~~~”

    当流贼进到六十步之后,尖锐的竹哨响起,胸墙之后的火枪手弓箭手,立刻向靠近壕沟胸墙的流贼挥洒弹雨。硝烟弥漫,羽箭急射,枪弹如雨之下,那些不在盾车保护下的流贼,顿时就如割草般的倒下一片,血雨飞起,哀嚎响成一片,很多初上战场,根本没有见过这种这种血腥场面的流贼吓得跪在了地上,哇哇大哭,但很快就被督战的老贼一脚踢起。有人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根本起不来,督战队提他几次,最后干脆恼怒的一刀就削了他的脑袋。

    脑袋落地,其他伏在地上的流贼都吓的跳起来,失心疯一般的往前冲……

    等流贼更近了一些之后,胸墙后面的掷弹手也开始投弹。

    轰轰轰轰。

    虽然有盾车防护,虽然顶在第一线的都是盾牌手,但官军火器犀利,一个个手炸雷更是从天而降,盾车护的了前面,却护不了上空,但是爆炸响起,立刻就会掀倒一片,飞起一片血雨。

    “砰砰砰……”

    同时,官军在城头的火炮开始鸣响,轰轰轰,将一枚枚铁蛋子砸将下来,把盾车砸的木屑横飞,更有铁弹落入流贼群中,掀起碎肉和血雨---流贼攻城完全就是凭借人数,很多新贼或者是被裹挟的老百姓,在督战队的驱赶下,扛着沙袋往前冲,根本没有纪律,更没有防护。

    如此攻城,在京营精心挖掘的死亡壕沟和火器胸墙面前,自然是要付出代价,就像是死亡收割机,冲上去的流贼,倒下又一批,尸体很快就铺满了原野。很多初上战场,或者是被裹挟的新贼,吓的哇哇大叫,转身撒腿就跑,但跑不了多远,就会被督战官追上,狠狠一刀,直接砍死在泥泞里……

    “四将军有令,冲上去,扔了沙袋,一人一个馍馍,然后就可以去后面歇息,再不用参战。但如果敢后退,杀无赦!”有流贼头目大喊。

    当然了,流贼也不是白送人头,他们驱赶炮灰在前,精锐的老贼弓箭手躲在后面不停的倾射箭雨,给胸墙后的官军造成损伤,又或者他们拼命推着土炮向前,近距离的向官军轰击。

    猛攻之中,胸墙后的官军,也倒下不少。

    第一波上攻的一万流贼,很快就损失了一多半,眼看就是攻击无力。

    “再上!”李定国面无表情的挥手。

    于是,第二批一万人的炮灰,被驱赶,扛着沙袋抱着砖石往前涌……

    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流贼用血肉生命耗费着官军的弹药和箭矢……他们所想的,就是将背负的沙袋投入壕沟中,逃回后阵,得一个馍馍,和家人团聚。

    渐渐的,他们已经能靠近壕沟了,并且连续的将背负的沙袋投入壕沟之中,但却几乎没有人能成功逃离,在官军近距离的鸟铳和弓弩急射之下,那些扔掉沙袋、试图转身的流贼,都割草般的倒在了逃跑途中……

    献营军旗之下。

    李定国身后,一个身材娇小的亲兵,脸色微微发白,攻城战她不是没有见过,但像今日这样,还没有靠近壕沟,就已经被官军的火器和炸雷,杀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却是第一次,官军的鸟铳弓箭太凶猛了,壕沟胸墙设计的太恶毒了,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微微侧头,目光看向立在将旗下的哥哥。

    李定国脸色沉沉,对于伤亡的惨重和官军的凶猛,他早有预料,这也是他内心里,一直都不想强攻的原因,但义父心意已定,他不能违抗,为今之计,就只能咬牙督战,不惜一切,拿下北门外的空地,切断城内兵马对水师得支持,大军才有胜利的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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