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东城兵马司衙门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尽管太上遗诏不禁民间婚丧嫁娶,亦不禁荤腥。

    只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大臣才有此忌讳,但贾蔷仍是谨慎,没有在今日大宴兵丁。

    但,虽没肉,可白米饭、大馒头,吵的香辣的干菜,同样让绝大多数丁勇吃的满头大汗,痛快不已!

    似乎一整天的臭累恼火,都随着这一顿大餐消散了大半。

    兵马司衙门内,最多只能盛下五百人,所以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外面墙根儿蹲着,或者干脆蹲坐在胡同街道上,一边大吃一边彼此间说笑辱骂,说着荤段子。

    衙门内,贾蔷、高隆和胡夏、乔北、王遂等数个副指挥,并牛城、柳珰、胡宁、谢强等十个开国功臣子弟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

    吃罢,他看着牛城几人辣的到处找凉水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谢强酷似他老子谢鲸,脾气火爆,也好辣,反而大叫过瘾。

    “怎么样,还坚持得了么?”

    贾蔷目光在这几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勋贵子弟打量了几番后,笑问道。

    牛城苦笑摇头,道:“宁侯跟前不说假话,若是我老子早发下话来,今趟若是坚持不住,或是让一群泥腿子比下去了,那干脆往后也别进国公府大门,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我还真未必能坚持得住……累倒在其次,还又脏又臭……那谁,快给我吃口辣的压一压,不然要吐了!”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

    等热闹罢,贾蔷笑道:“恐怕还不止这些罢?更在意的,是不是还有别人的眼光?这才到哪,等过几日元平功臣子弟们跑来挑衅取笑时,你们还要不要活了?”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脸色纷纷凝结起来。

    功臣子弟,那真是面子比天大,为了面子打死人都是寻常。

    果真让那些敌人对手们看到他们清扫垃圾,别说真实发生,只眼下想一想那画面,他们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贾蔷反倒愈发哈哈大笑起来,道:“过几日我忙完朝里的事,和你们一道来干。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劳动,甚么时候都是最光荣的。当然,眼下我这样说没甚么说服力,等过几日我也下场,你们再来看看,那些嘲笑对我来说,又算甚么,狗屁不是!”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又笑了起来,不过心情还是十分凝重,也不赖在这了,纷纷告辞回家。

    等他们走后,贾蔷微微摇摇头,道:“他们甚么时候能把这些没用的虚荣打碎踩在脚下,才真正堪大用。不然,比不上你们。”

    这话胡夏、乔北等人就爱听了。

    贾蔷看着他们,道:“如今也见了进项,而且还会是持续的进项,至于朝廷里的反应,我自会处置,不用你们管。但有一点要明白,不是说任何一个兵马司的丁勇,都能去一家门铺收银子。要专门组建一队负责收银子的人,专司此事。除此之外,谁敢乱伸手,就斩他的手。这一点,是底线原则,谁敢触犯规矩,那是要杀头的。”

    诸人闻言凛然,今日从那么多商户那里收到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一大笔银子的激动心情,也冷却了下来。

    的确有人存了,将那些商户当肥羊的心思……

    等他们一一表态后,贾蔷又道:“我会从外面定制一批垃圾桶来,摆放在各街道、胡同、坊市的公共区,以便于以后的卫生清洁。另外,如生石灰等物,还有扫帚、簸箕、铲子都必须之物,你们负责去买,但每一笔,都要记账,都要商家给出收据,以便朝堂上打官司用。”

    对于这样的事,高隆等人唯有领命的余地。

    最后,贾蔷道:“还有一极要紧的事,就是我们做这些事,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让百姓们知道我们为甚么要做这些,要让他们知道,每年京城时疫是怎么来的。而干干净净的街道,对他们有甚么好处。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多不容易,多难,就因为做这些事,兵马司被那些居住在官坊和富人区的官爷和商人们,弹劾攻击,处境艰难。总之,就往这方面去说,要多说。”

    这事大家就明白了!

    胡夏、乔北、王遂还有下面那些吏目,在贾蔷未任兵马司都指挥前,其实也都是一方奢遮“大豪”!

    这些人,麾下都有一个基本盘,几条街道,或者几条胡同。

    在他们的基本盘外,他们臭名远扬。

    可在他们基本盘内,却是关照邻里的好人。

    因此,也就有极重的话语权。

    他们如此,底下那些人同样也差不离儿。

    总之,这些人如果鼓荡起宣传来,在这个世道下,可是了不得!

    不过……

    “不得闲啊!”

    胡夏抓脑袋道:“这从早到晚的,外面那些弟兄连家都不肯回,就想拼出一个正规丁勇来吃皇粮,哪有功夫回家扯淡去?”

    贾蔷一筷子丢他脑袋上,骂道:“真是榆木脑袋!他们不得闲,他们老娘和媳妇儿也不得闲吗?他们孩子也不得闲吗?”

    乔北哈哈笑道:“就是!家里那些老婆子们平日里叽叽呱呱的烦死个人,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了。”

    贾蔷道:“寻几个伶俐的,编个顺口溜打油诗甚么的,让孩子们走街串巷的吆喝。总之,兵马司这波大清扫,这样的好人好事,为民谋福祉的行动,一定轰动整个神京城!”

    “这好说啊!今晚就让他们回家叮嘱一番!保准明儿就有动静了!”

    “哈哈哈!过瘾!”

    “还能这样操作?秀啊!”

    ……

    神京西城,东华街。

    宋府,玉德堂。

    宋哲面色激动的看着主座上的宋昼,道:“宋家不弹劾?为甚么不弹劾?正好让天下人见见贾家子卑鄙无耻的嘴脸,难道有甚么不妥?”

    宋昼皱眉喝道:“你如今虽行商事,但也是自幼读书养性长起来的。商贾虽能带来金银,可宋家终究是以诗礼为本。何故这般焦躁轻狂?”

    宋哲闻言,强压下一口怒气,长兄如父,且宋家如今的确是靠宋昼支撑,他行礼道:“大哥,是我孟浪了。”

    宋昼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在心疼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但是老五,你要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宋哲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宋昼。

    宋昼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摆手道:“太上皇驾崩后,世道已经变了。宋家作为第一个倒霉的人家,却是以这种方式倒霉,看起来凄惨,但却没有伤到根本!此事到此为止,其他人家愿意去弹劾就去弹劾,宋家不掺和。”

    宋哲实在不服,把刚才宋昼的教诲抛之脑后,道:“大哥,太上皇驾崩了,可皇太后还在!这一次皇太后一道懿旨传下来,皇上不也得巴巴的强推下来?军机处和科道言官都在为宋家说话,可即便如此也没用。这般看来,只要皇太后还在,世道就未必能变到哪去。田傅收了宋家一百万两银子,还叫着请我吃酒来着,大哥……”

    在宋昼不加遮掩的失望目光下,宋哲说到最后,却是张不开口了。

    宋昼简直震惊,道:“你就没听到如今田家的名声有多臭?!”

    见宋哲还想说甚么,宋昼摆了摆手,道:“甚么都别说了,你如今只明白一点就可以了。”

    “大哥说的是……”

    宋哲见宋昼面无表情,如同在大理寺宣判重案一般,心里一跳,忙降低姿态问道。

    宋昼淡漠道:“如今,宋家是天子最忠诚的臣子,宋家转向了。”

    在宋哲震惊的瞠目结舌中,就听宋昼又说出了最后一句,一句让他愈发肝胆俱裂之言:

    “宋家,已经交出了足以示意忠诚的投名状。所以,一切与天子大势悖逆的事,宋家一件也不可为之!”

    ……

    入夜,荣国府。

    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不解的看着贾蔷,道:“明儿接你二婶婶去东府,干甚么?”

    此刻夜深了,荣庆堂内唯有贾母和鸳鸯两人。

    贾蔷无奈叹息道:“昨儿不是又和贾琏闹了场,生生气晕死过去了么?贾琏当着她的面,和一个丫头混来,见到她进来,也只当没见着人。后面又说了些难听的话……总之,又病回去了。明儿我请尹家郡主再来给她施两针,施完针就送回来。贾琏也在那个院子,尹家郡主不好进去。再者,她还有些学问想请教我,在这边也不大便宜。”

    “……”

    贾母一瞬间就把握住了要点,她警告贾蔷道:“国丧期间,你可不要胡来!”

    贾蔷无语道:“这叫甚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我又不是宝玉。别的不说,鸳鸯跟了我一宿,我都让她在耳房睡的,世上再无我这般正人君子。”

    贾母气笑道:“你也有脸子说!”

    不过鸳鸯回来后,的确是这样交代的。

    对此,贾母比较满意。

    只是……

    “在西府就请教不得学问了?”

    贾蔷摇头道:“她若是能开口说话,我自然让她来这边了。可是……”

    不等他说完,贾母就满脸笑意,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敢情是会心疼人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原还担心着,你只顾心疼玉儿一个。若是小家小户里,这般做倒也是件幸事。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专宠一个,却是犯忌讳的。

    这人心呐,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女人更是如此。至少明面上,你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要是没这个兼祧妻倒也罢,你多疼玉儿一些,也没人说甚么。可有了尹家女,你能两边圆和圆和,那才是家门福祉!

    好好好,此事,我允你了!”

    ……

    贾蔷自西府而归,在卧房内,看着晴雯和香菱一人洗一只脚,还不时拌嘴打闹,心情愉悦。

    心里盘算着,等泡完脚,再让平儿服侍着沐浴,美滋滋。

    不过没等她叫来正在铺床的平儿,就见李婧大踏步入内。

    贾蔷见她双眼明亮,隐隐奋然,便奇道:“可是有甚么事发生?”

    李婧不掩激动道:“三和帮的幕后老大找到了!”

    “三和帮?”

    贾蔷想了想,才想起那是甚么顽意儿。

    说来有趣,京城为天下神京,大燕国都之所在。

    东西两市之繁华自不必多提,便是菜市口,也是天下少有的繁华鼎盛之地。

    然而,都中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商货,譬如最简单的菜、蛋、鸡、鸭、鱼、羊、布匹等等,都不是农人们赶早进京卖的。

    而是牙行们直接在城外,甚至直接去农庄子上去收了,然后再转卖给市面上的商铺。

    有的牙行,直接开在码头,在码头上有极大的仓库货栈,南来北往的货船,到了码头直接就把商货卖给了牙行。

    通过这种方式,牙行掌控着诸般商货的议价权。

    做得再大些的,甚至可以把控市场。

    牙行的存在,原本该便利贸易的进行,但当牙行的权力处于掌控状态时,反而会极大的阻碍商货的流通。

    朝廷里还是有明眼人的,所以打本朝开国起,太祖皇帝就想过废除牙行,但并未成功。

    后来朝廷又办起官衙来,可惜市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甚么,只要一沾上“官”字,就必然失败。

    到了世祖朝,废除牙行之策眼见是失败了,就放开了一条缝,认可牙人,以禁私牙。

    再到景初朝,经济营生愈发昌盛,牙行形成在所难免,户部便发下了五张牙行的执照来。

    持这五张牙行执照的牙行,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官牙。

    各路官面上的人马,极少查这五家。

    而其他半明面上的大大小小的牙行,除非背后有极深的背景,不然就是官爷们眼里的肥猪,想甚么时候吃,就甚么时候吃!

    三和帮,便是京城五大牙行之一,盛和牙行的江湖名称。

    而盛和牙行,做的最大的生意,并非是农产品、牲畜、漆器、瓷器或是布匹,而是人市。

    太平盛世下,人市里待发卖的人口当然不会是没有名堂的黑户,每一人,都能寻到卖入贱籍的落户地,和卖身的原因。

    但在这个信息流通极度缓慢和不透明的世道里,只要有门路,想操弄一些落籍文书,简直轻而易举。

    也是因为贾蔷素来想弄一个牙行入手,既能添一个稳定的抽水财源,也能有机会掌控一些民生根基……

    因此才能留意到,这劳什子盛和牙行,会黑成那样。

    打得知后,就一直想干掉它,顺便再将那张牙行执照弄到手。

    可有意思的是,别说盛和牙行,连其他四家牙行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都很难查出来。

    只知道一个个都深不可测,背后之人,非富即贵,而且是极贵的那种。

    让许多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人,连人都没找到,就扎了满嘴血,甚至招惹了灭门之祸。

    久而久之,这五家也就愈发神秘无人敢惹了。

    贾蔷没想到,原本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了,李婧居然带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这三和帮的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贾蔷追问道。

    不想李婧却说出一个贾蔷万万没想到的名字来:“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赵默!爷,赵义安和赵默都不算甚么,可是赵义安之女,却是宁郡王妃!咱们还动他们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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