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的话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一下子轻快起来了,连官应震都忍不住摇头微笑。

    是啊,这不就是书院追求的目标么?

    如果你觉得书院的文章所反映的情况有问题,欢迎反驳,甚至可以再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辩论亦无不可。

    胜了自然不必说,哪怕是真的败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至少证明了青檀书院敢于挑战朝廷各部,这份勇气堪为士林楷模。

    这种影响力一旦扩散出去,对整个士林的影响可想而知。

    可以说这篇文章字字珠玑,花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就是要找准最具挑战性、敏感性和争议性的问题,就是要一击必中,引起朝廷内部重臣们的争论,就是要这些话题最大限度的发酵,进而扩散开来。

    不惧争议,不怕反击,更欢迎来探讨。

    只要话题扩散开来,影响力和名声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书院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然书院也不是为了扩大名声和影响力就不择手段,起码在选题和准备上都是花费了大量心思,也是真正从针砭时弊的角度来出发的,如果能借此机会真正达到促进朝廷因此而做出改变,那也是一份功德。

    “紫英,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意图,嗯,就这几个问题来说,我都是认可的,但是你们要牢记一点,切莫忘记本心,成了吹毛求疵,成了买椟还珠,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我们显然不能以独善其身作为目标,那么当我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去实现目标时,又当如何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官应震的这番话其实已经有一些提醒和教诲的意义在里边了,提醒众人不要为了实现短期目的而忘却了本心和长远目标。

    包括冯紫英、练国事、韩敬、贺逢圣、陈奇瑜等人都是肃然,显然都很认可官应震的观点。

    作为一种手段,为了获取更大的影响力,这没有错,但是却不能走到另外一个极端,忘却了这种手段的目的是什么,仍然需要牢牢守住找出问题改革时弊,让朝廷和百姓从中受益。

    见一干弟子都是肃然谨记,官应震心中也是欣慰不已,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们的上进心往往是最纯粹最质朴的,但是就是不是到当他们踏上仕途之路之后,还能不能维系这样的进取心?会不会被世俗各种污浊所浸润进而丧失了本心?

    只是这等题是无论是谁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每个人也都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交出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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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儿意思,这是齐乘风和官东鲜带着一帮弟子要颠覆朝廷大计么?”冷冷的讲一叠文稿丢在书案上,鸡皮鹤发的老者轻蔑的把身体搁置在一旁,“伯孝,这等东西怎么送到你们手里来的?”

    “回首辅大人,这是齐侍郎在于本官就九边军饷问题探讨时交给本官的。”户部尚书郑继芝平静的道:“齐侍郎一心为国,本官也是理解的,只是这般急于事功,恐非朝廷之福。”

    沈一贯沉吟着道:“伯孝,依你之见,这齐乘风是打算要干什么?还有你哪位小老乡,官东鲜,这接任青檀书院山长就要准备搞出一场大事儿来么?听说周永春也去了青檀书院?”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继芝也不好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以我之见,这番动作空怕不是东鲜一个人能折腾出来的,齐乘风回任吏部时间不过几月,而这等文章若非经过精心策划,是难以拿出来的,不得不说,其列举的实例和具体弊病尽皆存在,但是……”

    郑继芝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法再说下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早就不想干了,这大周朝啥官儿都能当,唯独不能当这个户部堂馆儿和左右侍郎。

    这当了户部尚书那性命就要去掉半截,那是真正那命在煎熬,每天堵在户部公廨的人都能派出一条长龙,同样在你家门口守候的人也能让你别想着子时之前休息。

    “但是什么,不就是得利的人太多了,大家眼睛都盯着么?你我有没有在其中牵缠,有什么?”沈一贯轻蔑的冷笑道:“再说了,这是旧制,你我能随便更改么?”

    “首辅大人,但如此下去,只怕九边是真的要生乱啊。”郑继芝忍不住了。

    他不认同这篇文章的建议,但是并不否认这篇文章的确切中了时弊,提出了目前开中法存在的巨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希望能够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来解决,但显然不现实。

    虽说他早就写了辞呈,但是皇上一直不批,反而勉励他继续为君分忧。

    问题是他自问无此能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户部尚书不是人干的。

    他也听闻原本齐永泰是有意来户部担任左侍郎的,他求之不得,正盼着呢,结果却让齐永泰去了吏部。

    郑继芝也不认为齐永泰能在吏部折腾出多大的风浪来,只要这个朝堂格局不变,坐在内阁里边这几位依然如故,皇上没有大的心思,那就一切不会有多大变化。

    所以他早就心力憔悴,渴望着早日致仕回乡休养,等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少壮派们上来接这个烂摊子了。

    沈一贯何尝不清楚这其中的问题难处?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连这些都看不到,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话了。

    问题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太上皇二十年间六下江南,耗费无数,拉下那么大的饥荒,捅出那么大的窟窿,谁来扛着?真以为那些个商人们是善人不成?

    这二十年间想要掀这层盖子的人无数,哪个成功了?一茬接一茬,为此死的人只怕坟头上的树都一丈高了吧?

    真以为新皇即位,就可以又来折腾一番了?

    沈一贯是真没有这个精力了,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一轮就足够了,血雨腥风不敢说,但是无数人丢官摘帽,没有哪一边能讨得好。

    嗯,还是有人能讨得好,那些个排队等着候补的官员们倒是能捡着一些机会。

    想到九边军饷问题,沈一贯一样头疼,这也是一个无解之题,哪里来银钱填补这个窟窿,皇上开矿监税监之例,谁不知道这里边蕴藏着莫大的风险,可大家都默不作声,都只有都察院那帮不通世务的愣头青才成天上弹章,可有用么?

    谁要是敢说他能解决九边军饷问题,估计就能说服皇上撤回矿监税监,但谁能?

    真要能,眼前这一位就不会成日闹着要辞官致仕了。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沈一贯也不认为设立税监和矿监有问题。

    大周沿袭的明制本身有些问题,商税税率,如何征收,从大周朝一开国时就开始争议不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最终还是沿袭这前明那种模式,其后果不问可知。

    那帮江南和山西商人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且不思报国解君之忧,他们在朝中势力也颇大,这士林文臣名义上都是一个道貌岸然,但是内里背后行那商贾勾当之人不知凡几。

    想到这里沈一贯也忍不住自嘲,自己嘴里说得光明正大,可自家夫人和侄子不也一样有无数营生?只不过自己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晓罢了。

    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沈一贯睁开有些浑浊却依然有神的眼睛,沉吟了半晌才道:“伯孝,此事易静不易动,且放在那里吧,齐乘风若是真的想打什么主意,是不会得逞的,他一个人再能跳得起,无人附和,又能如何?”

    “首辅大人,怕是不会如此简单,那都察院……”郑继芝提醒道。

    “我知道,乔应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齐永泰和他之间的私宜我相信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明知不了为而为之,那是不智。”沈一贯掂量着。

    “当然,我也知道乔应甲那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对哪边都得要有个交代,那帮御史们只怕现在都早已经兴奋得像疯狗一样了,但我要给他划一道线,不能越线,要顾大局。”

    都察院那帮愣头青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乔应甲新官上任,也不可能第一炮就哑火,恐怕也是需要找些人来祭旗的,想到这里,沈一贯就觉得头疼。

    那边还得要去和太上皇禀报一番,别让太上皇又觉得是自己有意放纵了,倒是皇上那边应该能领会得到自己的用意,但是也需要去上奏报告,但愿皇上能明悟自己的好意,压一压齐永泰和乔应甲。

    “首辅大人,我得提醒您一句,只怕齐永泰不会就这么简单一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就算是这桩事儿能压下去,但是他肯定还会有其他的路数。”郑继芝起身告辞之际,又忍不住提醒对方:“您最好能找个时候和他谈一谈,我想他也不是那种看不清大局,不顾大局的人。”

    看着郑继芝离开的身影,沈一贯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自诩充沛无比的精力似乎真的有些不济了,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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