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合家共渡佳节的年尾时节,结果因为突厥的入侵,整个神都城都笼罩在一股战争的阴云里,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节庆。甚至连朝廷一些必要的礼事都能免则免,整个朝廷上下都紧张的等待着河东所传来的后续战报。
    朝廷方面的反应不可谓不迅敏,五千羽林军过河之后便向并州驰援而去,昼夜兼程、不敢贻误,并很快便在太原南部的清源遭遇了突厥贼军。这一战,突厥贼军以逸待劳,大破五千羽林军。
    当这一战报传回朝中的时候,举朝哗然,突厥入寇所带来的威胁直线上升,皇帝李旦自是震怒不已,与突厥此战不仅仅只关系到当下的内外局面稳定与否,更直接决定了后续朝廷威严能不能重新树立起来。
    神都革命以来,陕西道大行台捷报频传,屡破贼寇,已经让朝情人心焦灼有加。此番突厥入寇,本以为是朝廷宣威的良机,却没想到首战便是大败亏输的局面,这结果实在让人不能接受。
    盛怒之下,皇帝直接下令遣使入军收捕督战不利的朔方道大总管李怀远,拿入神都问罪,要严惩这败师辱国的庸臣。
    但问罪量刑还在其次,眼下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要继续布置反击。在后计相关的讨论中,朝臣们也清晰的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便支持由陕西道大行台出兵河东,自突厥入寇的消息传入两京,陕西道大行台便一直在殷切请战,奏书一日数达,态度可谓积极。
    行台甲伍大置,单纯的军事力量方面,无疑是要远远超过了朝廷。朔方道行军前锋的那五千羽林军,已经是朝廷在短期内能够征调出征、为数不多的精锐力量,结果却被突厥伏击落败。后续虽然仍还有卒力继续征发北调,但无论是武装水平还是战斗力,都要大大落后于前锋精锐。
    而且突厥贼军竟然已经出现在并州南部,可见其席卷之势已经极为严重。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还没有收到太原陷落的消息,但突厥围点打援之势已成,后续如果没有精军投入作战,实在很难扭转这样一个恶劣的局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忌惮而仍然不许行台西军出战,这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太原作为唐业龙兴之地,一旦被突厥攻破,那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将是致命的。
    须知就在边情最失秩序的武周时节,突厥虽然连年躁乱,但其贼势也难以突破到并州境内。一旦北都告破,那么大唐多年以来所塑造的威震四夷的形象将毁于一旦,各边羁縻秩序或也将因此而彻底崩溃。
    但反对行台出兵的声音同样很大,突厥默啜或是南来的豺狼,但雍王却是国中的困龙,一旦放开了对雍王的限制,那所带来的后果将更甚于突厥的肆虐。
    “突厥游荡之贼,所趁唯河东诸州虚弱无备,一时或成扫荡之势,但必然难久。凡其寇掠之境,唯是偏僻乡野,克城极少,可知并无攻坚之能。朔方道驰援之军所以战没,非技力逊于贼胡,劳师疲远,违时浪战,才为贼所趁。”
    殿中监姜晞新近拜相,得参军国机要,是坚决反对行台西军出兵的。不独姜晞,政事堂中绝大多数的宰相都不赞同行台出兵。
    宰相韦巨源也举手发言道:“太原城高池阔,居民十数万有余,或因困势而一时有扰,但突厥贼军想要破城也是万难。贼众出入于漠南,或还可趁地境辽阔而掩藏贼踪,河东山河表里、地势勾结制约,实非纵横之地。贼势穷恶,或奔波掳掠,但绝难势成分割,譬如郊野饿狼,饱食则遁。
    诸州县但得据地而守,不作贪功浪战,贼情势必难久。待其退走之际,朝廷再使精军追尾于后,自可破其归程之中。此前西军破贼河曲,所因正是如此计略。”
    “但河东乃是社稷腹心,两京肱骨,若纵容贼军从容洗劫,乡土士民必将深遭灾难,朝廷威德也将大受损伤。追踪破贼,若能得计诚然是好,可贼徒若是遁走、追之不及,享此一利,来年河东诸州恐将成贼之仓邸!”
    宰相李思训不无担忧的说道,他以宗亲而拜相,虽然大事小情不会违背皇帝的意愿,但与陕西道大行台本身也没有太大的立场冲突。眼下让行台出兵,已经是最佳的一个选择,只需一纸调令,数万西军便可过河杀贼,完全不需要因势苟且。
    兵部侍郎孙元亨同样赞同行台出兵,其人乡籍本就河东,对河东局面安危要更加关心,更兼身为兵部官长要更加清楚如今朝廷所拥有的武力:“此前南衙诸卫各自持敕、下州督运钱粮,朝中已是兵荒。今羽林军战没,更少精甲可用,方今河东诸州,唯乡义团练护卫城土,更无出击之力。若真纵容贼徒席卷而去,实无骑甲可以追阻于贼归途……”
    政事堂诸员意见已经不能统合,各自有所坚持。至于本该主持协调的中书侍郎韦承庆,这会儿则只是默然于席,一言不发。
    即将入都遭受制裁的朔方道大总管李怀远,本就是他所荐用之人,皇帝不顾临阵换将之大计而追惩李怀远,本身就是在释放对他已经极为不满的讯号,所以他这会儿无论再发表什么意见,只怕都不会受到采纳。
    见政事堂众人各持己见、不能统一,皇帝李旦也是烦躁不已。是否让行台出兵,他其实也已经有些犹豫了,态度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坚决。
    但韦巨源一句话却说到了他最大的一个心病,突厥只是游荡之贼,即便南来入寇,所贪无非钱粮事物,并没有攻城割地的长久打算。
    可一旦行台的势力名正言顺的进入河东,那河东州县恐将不再为河东所有。一旦发生这种情况,那他这个皇帝将更加的有名无实,彻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雍王久在征戎,河东之扰本不在其之内,实在不忍再作加劳驱使。古人三败之辱犹可竞勇搏杀,朝廷人物俱有,虽初战失利、未可称罪。贼势穷横难久,绝不可纵容继续猖獗。再着豫王领并州大都督、天兵道大总管,发都畿道诸州客奴、流囚,扩创天兵,凡所应募者,钱粮厚给,因勋免罪!”
    皇帝顿了一顿,然后又继续说道:“陕西道请战殷切、忠勤国事,亦不可不恤。凡京畿道所属同州、华州等诸州县,乡员凡捐力捐用者,量材赐勋,输入蒲州并为天兵道行军!”
    陕西道请战殷勤,朝廷虽然慎用其力,但也因此绝不可姑息河东贼患,必须要积极的应对反击。都下兵力已经大大不足,在不动用行台西军的情况下,出动万骑新军已经成了为数不多的一个选择。
    可万骑一旦出动,畿内防务将更加的空虚。一旦西军东来,将要无计应对。所以皇帝要将关内道几州也纳入招募的范围之内,一方面是瓦解离间行台民心情势,另一方面也是锁定大义,若雍王果真悍然率军东进,那就是趁家国为乱而跳逆国中的失道奸贼。
    皇帝这样一番计略心迹如何,在场众人也都各自有所感知,无论各自心中是否认同,但也不敢再直接发声反对。于是接下来,只能按照皇帝所设定的这样一个框架进行人事上的补充。
    于是接下来整个朝廷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员,这一次的力度较之前次要更大。此前已经发尽都畿官奴,这一次以皇长子典军,征令覆及士民,就连官员勋贵所给亲事、帐内等都一应入军。
    极短时间内,整个都畿道便发员七万有余,从各州县源源不断向河北的怀州、泽州等地而去,汇同前次征发的卒员,已经达到十万之众。
    如此规模的征发,所涉钱粮事项也是惊人的,都畿府库几乎为之一空,原本已经度支勾检完毕的来年各项开支,也都大量的被挪用。整个都畿道,士民都因各种新增的课役杂捐而苦不堪言。
    但无论民生被如何破坏,各路新成的大军总算是源源不断的向河东开拔而去,戎车首尾相接,征卒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向并州汇聚而去。
    在如此大势紧逼的情形下,突厥贼军纵使猖獗,活动的空间也被逐步压缩。朝廷此次征发虽多新旅,但诸军犄角并进,行止协同,也让突厥不再有分头击破的机会,不得不逐步后退。当大军前路再次进入并州的时候,突厥贼军已经撤向了代北。
    河东贼情虽然告一段落,然而原本预定将会出现在贼军后路上的单于道行军却失期、没有出现在突厥后撤路线上,致使突厥贼军成功退回了漠南。
    朝廷如此大动干戈,却没能一竟全功、痛歼突厥,自然让人无法接受。得知单于道大军失期,朝廷自然遣使训问,但使者刚刚发出不久,河北便传来惊人的消息:契丹松漠州都督李尽忠袭杀大总管窦孝谌,伙同契丹诸部起兵反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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