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这番话,李潼觉得听听也就算了,再登凌烟阁,当然有你,本来就该有你,可是他妈的本来没我啊!

    且不说眼下还只是初次见面,即便是相处年久,诸如郭元振这样的人,永远也做不到杨思勖那样的心腹死忠。

    这样的人是有着足够的智慧,大可谋国,小可谋身,说他长袖善舞也好、随机应变也罢,君王所给予的信任,对这样的人而言只是获得了一个能够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

    他们所忠于的是自身才华,而不是具体而微的某一个人。诸如唐太宗包容魏征,如果李世民在玄武门死掉,李建成能够包容天策府群僚的话,或许也能开创一番不逊贞观之治的局面。

    不过,郭元振说他已经心意倾许、只是要自显其能才要故作矜持,李潼倒觉得应该是真的。

    毕竟如今的他,可不是什么寻常闲人,就连长安城里两个县令,他那个远方大表哥房融见到他,乐得后槽牙都直显,万年县令权怀恩也默许子侄在自己门下行走。

    郭元振这个家伙虽然出身名门,少年进士,但三十好几、胡子都一大把,结果还窝在四川小地方当街痞,心里不郁闷那是假的,借着上京公干的机会干谒显贵,这再正常不过。

    如果那《宝剑篇》已经写出来了,可能就带在身上,打算聊完正事之后再请少王共赏大宝剑。可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前脚犯了事,后脚就被苦主撞见。

    正常干谒已经不可,那也只能调整思路,故作危言耸听。

    其实宗王显贵招揽一些事外贤遗,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是身在特别敏感位置,诸如李旦、武承嗣那种能够对皇权构成直接威胁,也犯不着上纲上线。

    郭元振这个家伙之所以这么说,自然还是想引起更多注意。

    当彼此地位不对等时,以下说上、唤起上位者的恐惧感,是非常有效的交流方式,能够让低位者掌握更多话语权。

    且不说春秋战国那些纵横家、投机客,就连李潼自己旧年还故意用《圣寿乐》是他爷爷李治生日歌吓唬薛怀义,让薛怀义支持自己重编新曲。

    不过郭元振还是小觑了他今天的倒霉,应该是没想到这张破嘴一点就中,少王果然怀揣险计,所以这会儿应该也是真的心里有点发毛。

    但无论这家伙可信不可信,话讲到这一步,彼此也都能稍作坦诚,至于能不能让自己信任他,这是郭元振自己的事情,李潼犯不着操心。如果最终还是觉得你这家伙太滑头,那你也就干脆别出去了。

    “起来答话吧。”

    李潼转身回到自己的坐席,面色稍霁,抬手示意郭元振免礼入座。

    郭元振这会儿脸色还有几分难看,再也没了刚才面对史思贞时滚刀肉的无赖气,讪讪入座,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他这会儿是半点底气也无,情急之下说出那番话后,也自觉贞操品格都被自己亲手糟蹋。虽然平日里也是恣意妄为,但窃钩、窃国终究是不同的概念。

    虽然说女主当国不是常态,且当今圣皇已经老矣,有远见者预谋后路,与时位待选暗通款曲不失自谋的道理。

    可是他怎么寻思也都觉得少王不太靠谱,非子非侄、非嫡非长,须知革命易鼎可不是请客吃饭,这位大王才情闲趣是有,却没听说有什么经事务深的才能。当然如果少王有这样才名的话,他可能连争取上京公干、入府拜望干谒都不敢。

    至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这位大王只是闲极无聊想搞点刺激,应付过眼下之后再努力撇清。

    至于直接举报少王谋逆,他暂时是还没有这样想法的,如果手沾这样一位李氏宗亲近支的血,未来一旦天下有变,那他也必将处境堪忧。

    郭元振虽然还看不到什么发迹的希望,但对自身也是有着不低的期许,不太乐意做这种透支未来可能、博取眼前虚荣的短计。

    “说一说,究竟为什么拦路劫囚。”

    李潼又发问道,这家伙横行治中也就罢了,居然撒野撒到了关中,也实在让他有些好奇。

    郭元振这会儿自然不敢再有隐瞒,苦着脸将事情原委道来。其实也很简单,那名犯事豪户家中豢养奴婢本就是郭元振卖过来的,恰巧他上京遇上此事,又担心对方牵连自己,所以就做了。

    李潼听完之后不免一乐,这家伙生意做得还挺大,业务居然都开展到了京城附近,同时也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所作诸业,一年到头能收多少?”

    郭元振闻言后则摇摇头:“卑职性是豪疏,财货聚散都是短时,也实在不知究竟收得多少。强估的话,几百万数应是有的。”

    “这么少?”

    李潼有些狐疑的皱眉道,也是他近来横财入门,连带着金钱观都发生了变化。

    几百万钱便是几千缗,这对于一个县尉而言,绝对是常规路径难以企及的惊人财富,郭元振能年收几百万钱,足见作业之勤奋。但即便是这样,听其言语居然还没有什么储蓄,可见平日里除了犯法应该就是在忙着花钱了。

    听到少王质疑他赚钱的能力,郭元振心中难免不忿,刚要反驳几句,转又想到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只能讪笑道:“蜀地终究不同岭北,乡豪盘踞、民情刁恶,卑职但有作业,也要度势而行,有的时候虽能预见物利,但也麻烦。如果能够换一任处,应该还能有所增益。”

    你是真把这当作事业来做?还是觉得我看重是你不法敛财的能力?老子出门搂上一圈,都能顶你勤奋十年之功!

    “这些事情既惹非议,盈收又少,你既然入我门下,以后不要再做了。让人知我门生穷魂恶鬼、犹困于物,也实在是人情难堪。以后但有所需,府下直取。区区几百万钱,罢了,每年千万为限,若有超额,酌情再补。”

    李潼一副怒其不争、看不起你为了几百万钱败坏自己德行的失望样子:“日后即奉王教,所作俱是要事,所思所虑应在事中,不可为财困小疾扰情。”

    “大王真许我年支千万?”

    饶是郭元振对金钱之类乏甚准确概念,在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瞪大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李潼闻言后便嗤笑道:“关陇遍地国爵勋门,你如果能恭奉王教,助成于事,他们今日便是你未来姿态。无谓作此惊问,小觑自己。”

    郭元振听到这话,心情不免又是一番跌宕,别的不说,如果少王真的能应诺如数支付他这么多钱财,倒真是值得仔细估量一下彼此的关系。

    当然主要还不是因为这份巨款,毕竟千万虽多,但他一年到头再勤奋一些,不是不可望。

    他所看重的则是少王物力调用的能力,他自知少王出阁年短,之后又累年服礼,刚刚除服未久,能有多少人物的积淀?如果连招揽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掷出几万缗巨财,那这代表的意义可就太大了,所谓谋国,已经不再是说说而已。

    李潼也没有让郭元振好奇太久,继续说道:“你恰就事于蜀中地表,而我则正要布设蜀中,需要人力使用。不让你操持罪业,洁身之余,也是为了节力用此。”

    郭元振闻言后又是一惊,接着又问道:“不知大王要教用何事?卑职入门未久,大王敢付重用?”

    李潼微笑着将宝利行社飞钱业务稍作交代,并又说道:“此事所涉人物不少,需要地表人物看顾。虽然不是什么大愿要事,但也足够考验人的能力,你自觉能不能应下来?”

    他将此事告诉郭元振,也是经过一番考虑。这家伙眼下看来明显是靠不住,但如果不交代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又浪费了这一番才力。

    飞钱业务沟通川蜀与关中,对人物、情势的吸纳聚集都大有潜力可挖,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犯禁的事情,就算这家伙来年要反水、交代罪情,大不了我上交给国家。转头再跟武攸宜说,本来想帮你搞点投资,结果被奸人迫害充公了,你得报复回来。

    郭元振在听完之后,不免啧啧道:“大王真是高瞻宏计,人畏蜀道艰深,反能成就财计。坐地抽利还能让豪客趋集,这营生实在是大胜野中奔逐!”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窥望大王神情,又小声道:“卑职所任通泉县事本就杂少,居任不乏无聊,大王以此重事相托,卑职也是感入肺腑,不如归隐赴野、专职此事?”

    李潼闻言后则笑道:“如此便可隐在事下,无作声张,即便我犯于事,你也有时间从容卷款再隐,来年待时而出?”

    “卑职怎么会有这样的悖情邪念!只是孟浪旧年,失于检点,使人如此误深,真是悔不当初!”

    郭元振连忙翻身再拜,一脸悔恨之色。

    “你就安在通泉任上,这样遇事也能借用你的职权便利。既受王教,无患前程,不会让你长久沉寂下僚,此间事务行上正轨之后,我会择时引你归都另作别用。或文词清选,或军政实要,总之,先让我看到你的才器大概,再论其他。”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卑职一定不负大王所用,必忠勤以报!”

    “事不在于言辞,那就说说你打算如何相报?”

    我招才纳贤当然不吝惜财物,但你也总要表现出相匹配的价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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