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已经踏入结界,整个身子像是置入潮水之中,瞬间被沒到了另一个世界。(小说文学网)眼前弥漫起白茫茫的大雾,外头的一切都看不清晰了,百里风间的声音亦隔绝在外,再也捕捉不到。

    “师父?”她茫然地回头转身张望。

    倾斜的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墓碑,新坟前残留一片白事的喧嚣,旧坟前枯草疯长。这里半点风都沒有,寂静森然。黑暗里仿佛有数不尽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无比诡异。

    “帛炎,”幸好,他还跟在她身边,“这是什么结界?”

    “我不知……我只感受到这里埋了一个巨大血阵,正启开來扰了整个千之岭的风水。”

    “还是先去找你的骨灰吧。”景澈咬了咬唇。

    既然回头无路,便往前走去看看。她一向乐观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从前连那最阴毒的血桎梏结界都见到过,这里的结界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她微有郁结为什么师父反应这么大,一定阻止她去找帛炎的骨灰送去南疆。不过多大点事,就算他自己薄情寡义一身洒脱,她真着一颗心为自己朋友做些事,难道就有错了么?

    帛炎走在前头,身形笼在一层漆黑鬼气中。跟着他在坟地里七弯八绕,总算走到了一块不起眼的碑前。

    枯草攀附着墓碑恣意生长,几乎要将已经将这个小小坟头包得密不透风。零清落单,正如他的生前,一个人卑怯地活着。

    景澈涌上心酸,更加坚定了成全帛炎去投胎的心思。她蜷着腿半蹲下,未想腿上伤口伤口虽已经在百里风间真气催拢下愈合,屈起时骨头里仍一阵阵传來刺痛,脸上不由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强忍着痛,伸手费力挪开厚重墓碑。

    这会,帛炎怯怯开口:“师姐…其实方才……我都看到了…但是我一介游魂,无法帮助师姐……”

    眼色一黯,手上还在加着力,欲挪动那墓碑。

    帛炎接着道:“其实宫霖师姐她……”

    “别说了!”景澈冷斥一声,面露薄怒,便在这时一把推开了墓碑。

    墓碑下露出一个漆黑的洞來,然而她的目光却并沒有落在里头,警惕地盯着前方枯枝。

    未起风,那边却明显有黑影晃动了一下,这隐蔽得也太拙劣了。朝帛炎使了个眼色,景澈正想慢慢潜过去把人揪出來,那厢一个道袍男子自己摇摇晃晃站起來。

    那人缩手缩脚地拨开枯枝走过來,鬼鬼祟祟地唤了一声:“阿澈姑娘。”

    是阿邺?难道她昏迷前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目光上下三路把阿邺盘剥了个干净,见他面色虚浮略有苍白,神经兮兮的脸上几分不堪的疲惫,疑惑问道。

    “我是误打误撞……跟了别人一同进來的,本來想來骗吃骗喝,沒想到一下子就被镇民拆穿了--这不,还被追着打。我便跑到这里來了,正巧遇上你了。”阿邺絮絮叨叨,嬉皮笑脸回答道。

    “刚才在息雁坡入口,你沒有遇到我?”

    “有啊,看到你奄奄一息,”阿邺摊摊手,一脸无奈,“但是又见你师父來了,反正沒我什么事,便走了。”

    但是阿邺心里愈发确认了,方才他用景澈要挟百里风间的时候,她昏迷过去什么事都晓得。

    景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盘问,兀自蹲身从墓碑底下搬出骨灰瓷盒來,小心翼翼地掸去上头挤压的灰尘,冲帛炎一笑:“等我们走出这个鬼地方,我就将你骨灰带回苗疆。”

    “别想了,走不出这个地方的。”阿邺当头泼了冷水。

    “你少胡说。”

    “你看看四周,这个地方已经被幽闭在了结界中,不出多时便会化为废墟,这里的什么人啊鬼啊连残渣都不留,也包括你和我。”

    柳眉一蹙,景澈正想驳斥他又装神弄鬼,却看见他脸上摆着鲜少的正经,心中疙瘩一下,知道情况不妙。

    “不可能,”而潜意识里仍不肯接受,“一定可以走出去的,就算走不出去,师父也会來救我。”

    她的口气却并不十分理直气壮。

    两年生活,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可以毫无犹豫地将自己生命交付于他。然而可悲的是,因为此前有过的几次不得已,她心中总有挥之不去的敏感,嘴上虽说师父一定回來救我,潜意识便已经替他做了放弃的决定。

    阿邺不置可否地笑笑,嘴角讥诮。

    这时帛炎无端害怕地颤抖起來,怯懦的声音不自觉扬高几分,“快看天上!开始了!”

    景澈和阿邺齐齐抬头望天。漆黑成一团的夜幕皲裂开來,像是一块块黑水晶支离破碎。而碎片的罅隙中,血气正噗噗往外冒。

    血气如同盘根错节而狰狞的手,渐渐爬满整个破碎苍穹。这一幕瑰丽却诡异,仿佛正在补天的神拈來的不是女娲彩石,而是炼狱里的血肉熔岩。

    血腥盛极,蠢蠢欲动,几近到了一个临界点!

    景澈想拔腿跑开,却意识到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离,都逃不开这一片诡异苍穹。她定在了原地,脑海里掠上百里风间最后气急败坏的脸,才知道他的用意。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景澈心中的某个顽固角落,就是在变天的前一刻突然崩塌的。她想,如果可以再见师父一面,她定会去道歉,她想告诉他,这两年她不该这么强硬骄傲,不该这么左突右撞我行我素,更不该每每都挑战他的底线,与他抬杠。她开始后悔自己不思进取,碌碌无为,她其实想做一个他骄傲的弟子,配得上剑圣弟子称号的人,而不是在这里默默化为废墟,一纸死讯后无人过问。

    那么师父此刻在外面,是否对于对于她有一丝丝惋惜?她知道他不会來救自己了,但是在她死后,师父会不会为她祭上几滴苦酒,就像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为她喝了悠悠岁月绵长的愁酒,为她奉献漫漫长夜难眠的思念,而这样的重视,他会不会分她一丝一毫?

    景澈觉得骄傲的自己仿佛要低到了尘埃里去,不仅是在生死面前的渺小,更是在她那个神祗般强大的师父心中,无力占据一席之地的渺茫感。

    “阿澈!”隐隐约约从黑雾里头出來一个人影,他的呼唤混淆在血腥空气里,跟幻听似的不清晰。

    “阿澈!”又是一声,愈來愈近,端了真实的急切,景澈的眼眸突然欣喜地亮起來。

    然而下一秒,轰然一声,山崩地裂,饶是谁呢喃如细语,谁呼喊撕心裂肺,一切声音都被淹沒于天地的咆哮中。

    一声过后,万物俱寂。预想中的毁灭沒有如期而至,一道突如其來亮如闪电的光柱直入云霄,呈鼎立之势。

    离得近的阿邺看清楚了,这道光柱是从景澈手腕上。随即,接二连三的破碎声不绝,天空中透明碎片纷纷如雨下。

    情况急转剧变,饶是景澈也沒有想到沉寂许久的**神玺会在这时突然爆发保护了她。

    “结界破了,我们快走!”阿邺连拖带拽地扯上景澈往山坡上跑去。

    眼见那边为徒弟冒死进入结界的百里风间已经越走越近,他只得不由分说地带上景澈先逃一步。方才在耀眼白光中晃了眼,但阿邺仍持几分肯定她所戴的便是**神玺。他正是为了**神玺而來到迦凰山附近寻了两年,自是对它的征貌了然于心。

    而且方才,这剧烈白光破灭的是百里风间设下的结界,他埋下的血阵祭是安然无损。简直是天助他!

    这个少女果真是他的福音。

    一开始脑子空空懵懵懂懂地跟阿邺跑了几步,气喘吁吁的景澈很快反应过來:“我要去找师父!”

    “别去!”阿邺大喝一声,脑子中飞快地转了一圈,换了脸贼兮兮凑上前,“你傻不傻,你难道要带着这只怨魂回去你师父身边?”

    景澈还未缓过來,弓着身大口喘气,胸前仍是紧紧捧着那骨灰盒,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帛炎,顿时无言以对。

    “南穹派是正道大派,剑圣更是人人敬仰,若是让一昭镇的人看到了剑圣弟子与怨魂为伍,别人会怎么评价剑圣,呃?”阿邺俨然一个狗头军师模样。

    “哪有这么严重,”景澈蹙眉,“大不了我先去苗疆送了骨灰,再回來找师父。”

    “带上我一起吧,我正好也想去苗疆见见风土人情,而且你受了伤,我在路上也能保护你。”阿邺涎脸过來。

    正好他不欲以伤她來强行取走**神玺,这一起上路他便可以趁机骗走她的**神玺。去了苗疆,也顺便去见见两年前因为越权擅自调兵海上的而被贬职调去守边疆的萧烬,师父他老人家在帝都时常惦念萧烬。虽不太清楚师父一个老星象师为何会同萧烬一个将军走得如此近,但也沒有多问过。

    “你?”景澈怀疑地上下看看他,眼里带了些贬低。

    大约在景澈心里,阿邺就是一个坑蒙拐骗沒有真本事的神棍,比她还要拖油瓶。两个拖油瓶一起上路,恐怕这情形不乐观。

    “哎哟,我倒是忘了,阿澈姑娘你有神器保护着,自然用不着我了,”阿邺油腔滑调地上前道,“快让我开开眼界,可是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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