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山怕自己的拒绝会伤了这位少见的清官的自尊,他在旁边拿起一个碗,自己盛了一碗粥,一口气喝了干净。

    这位官员说道:“再喝一碗吧。”

    慕容寒山摇了摇头,他看得出锅中的稀粥也不多了,差役们也吃不饱,甚至看他的眼光带这些敌意,慕容寒山放下碗,对官员说道:“知府大人……”

    几个人笑了起来,慕容寒山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那名官员说道:“我不是知府,知府已经托关系掉到别处去了,我原是这里的给事中,知府走后,南阳陷入一团混乱,再加上叛军的掠夺,南阳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偿若连我也走了,这里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只要我翟慎行在这里一日,就要维护一日南阳的安宁。”

    慕容寒山心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做翟慎行,他说道:“知府不过是个名头罢了,翟大人虽无知府之名,但行的却是知府之实,称你一声知府大人,绝不冤枉。”

    翟慎行却真的人如其名,谨言慎行,他说道:“这可不行,官员的晋封乃是由皇上委任,哪有自己擅封自己为官的?那不是僭越么?我看你一表人才,来我衙门也能侃侃而谈毫无惧意,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慕容寒山道:“我叫慕容寒山。”

    翟慎行没有听过鼎鼎大名的慕容寒山的名头,他说道:“慕容寒山?好名字,不知慕容公子来此何干?”

    慕容寒山说道“在下今日还是初次来到南阳,不知南阳已经沦落至此,我一进城门,便听饥民说起施舍粥厂一事,每日一百块馒头一百碗稀粥,我想着是否衙门还有存粮,故意不给他们吃?因此我便进来看看,哪知道却在这里见到翟大人的伙食甚至不如饥民,方知错怪了翟大人,翟大人实在是罕见的清官。”他心知偿若翟慎行提前知道自己会来,因而故意做作,他自然能够看出来,而今自己乃是突如其来,恐怕翟慎行做梦都不会想到今日会有一个叫做慕容寒山的人前来拜会,就算想要做作,也是无从做起。

    翟慎行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城中这些百姓,我是清官,但清官最是无用,还不如贪官能靠关系向朝廷多要些赈灾之粮,只可惜眼下国内余粮都掉给军中去打仗了。”

    慕容寒山一时无言,一城百姓能遇到这种好官,实是他们的福分,从汪九成等人的眼中,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官员都是贪污**的,但偶然遇到一位宁可自己喝稀粥,也要让让粥厂每日施舍一百块馒头的官,让人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再没什么好留下的,慕容寒山将自己身上的银票逃出来,万剑山庄不仅是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圣地,也是十分有钱的世家,慕容寒山给自己留下一千两左右的银票作为自己西去的盘缠,将其余的大约五千余两银票交给翟慎行,并说道:“让人去东边的府城去卖粮,钱虽不多,但能多活一些百姓性命。”

    翟慎行很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多的银钱了,他双目湿润,声音发颤地说道:“我为南阳城中的百姓谢过慕容义士!”

    慕容寒山抹了抹他三个孩子的头,又复叮嘱道:“此去卖粮的路途中劫匪横行,如果带着银票去卖粮,一定要多派人手,若能让人送来粮食再给钱,那最稳妥不过。”他之所以这么提起翟慎行,是不希望那可怜的母子三人因钱失命的惨事再次发生。

    翟慎行牢牢记住他的嘱托,目送慕容寒山离去。

    身后三个孩子问道:“他是个好人么?”

    翟慎行点了点头:“他是个好人,一个大大的善人,咱们南阳因他而能多活无数人。”

    出了衙门,还在街角等候的饥民看到慕容寒山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却并没有他承诺的让官老爷拿出米粮,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慕容寒山来到他们身边道:“衙门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听到这话,一群大小饥民无不感到失望。

    慕容寒山接着说道:“可是官老爷说了,今日下午开始,他就派人去信阳借粮,以后粥厂的施舍会增加许多。”他不想说是自己出了银子而官府派人去买粮,他不希望表功于这些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饥民闻言并不是感激,反而一哄而散,并纷纷议论官家对百姓的承诺又有几时兑现过?

    慕容寒山不怪他们对官府的失望,眼下南阳还没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已经算好的,谁还会有心情去改变对官府的固有印象?官威昭昭,刻在百姓心头入木三分,如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一时能够解冻的。

    南阳已经如此,再往西北行去,自然是越来越贫穷,慕容寒山稍作休息,午后继续向东行去。

    来时他还曾骑马,和汪九成大醉一场后,他连马也遗落了,如今只能徒步而行,原本一身雪白的衣服,也逐渐变得风尘仆仆,不仅是因为所经之处十分贫穷,也因为他再不想将精力浪费在衣服这些细枝末节上。

    路旁的一些枯木也抽出新芽,慕容寒山踟躇而行,从万剑山庄刚出来时,他并没有预料到此行会是如此艰辛,在他开始的盘算中,西域一行,如同游山玩水,自己策马而行,晓行夜宿,随处可以打尖,对于西北旱灾他也不是没有耳闻,只不过听说的事情和亲眼所见,对自己的震撼那是不可同日而语。

    行到傍晚,四周一片死寂,昏黄的苍穹下,看不到一处炊烟,这种情况下,没有逃难的人能够吃上一口寒食都不错了,谁还会生火做饭?没人生火做饭,又何来的炊烟渺渺?

    一只乌鸦嘶鸣着落在旁边的枯木上,这棵树之所以会在春日里枯萎,是因为树皮已经被饥民剥去吃了,慕容寒山感到一种寒意,这种寒意并非因为傍晚时天气变冷,而是从心中渗出的凄寒之感。

    前面有一个村庄,村庄中不闻鸡鸣犬吠,慕容寒山进去转了一圈,发现整个村庄中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村口是一片突兀的坟头,坟头中还有来不及掩埋,用破席卷起扔掉的死尸,如今活人都顾不得,也难怪他们对待死人如此草草。

    慕容寒山自从中午喝了一碗稀粥外,再没有吃过一点粮食,他走在中土,如同走在荒漠中,没有路人,没有生灵,甚至没有水。

    慕容寒山在村中找到了一口井,他将井边的木桶扔下去,只听到木桶落在干硬的泥土上的声音,原来是口枯井,慕容寒山心中暗叹,只能忍住口渴,能明日再去找水。

    夜里,慕容寒山就在荒村中对付了一夜,翌日凌晨,他便醒来继续前行。

    路过一条河,准确地说应是河道,因为河中干涸,慕容寒山本打算在这里喝水钓鱼休憩一下,看到河道干枯,只能继续前行。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遇到了路人,他问起此处所在,路人告诉他,这里是淅川,慕容寒山心道淅川,好名字,淅淅沥沥的雨水遍洒大川。

    古时的这里的确有过风调雨顺的时候,更有过整座淅川都被洪涝淹没的历史,淅川曾迁徙到马蹬镇,洪涝退后,再加上马蹬镇涌来无数陕北的流民,不得已淅川再迁回老城,只不过这次面临的不是洪涝,而是干旱。

    老天爷像是刻意再给这里的人开了几个残酷的玩笑,搅得这里民不聊生。

    但淅川的百姓经历过数次天灾,求生的韧性远过于其他地方,慕容寒山进城之后,发现这里虽然比南阳更为辛苦,但百姓脸上的困苦之色却淡得多,这里酒楼也有,店铺也有,天灾在外,这里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无所谓态度。

    慕容寒山进入酒馆,这才得以饱餐一顿,不过他发现这里物价高得吓人,慕容寒山问起缘故,掌柜的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酒馆一日也未必能够遇到一位像阁下这样的贵客,生意惨淡,店伙计都让我辞退了,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又要维持着酒馆的营生,物价不贵才不合理。”

    正说着,又有两人走进了酒馆,掌柜的赶去招呼,慕容寒山自酌自饮,本没有在意这两人,不过这两人身上的木牌还是引起了慕容寒山的注意,这两人的木牌上一个写着乾三,一个写着坤五,和那些纯是数字的木牌不同,慕容寒山再看两人相貌,高鼻深目,眼珠子里透露着灰蓝的光。

    这两人多半是雪隐门的人,只不过在无为城中遇到的雪隐门刺客,他们的木牌都是放在衣服里面,不像这两人,将木牌毫无顾忌地放在腰间,好像别人看不到似的,木牌上的字虽然不同,但慕容寒山一眼就能看出木牌的材质都差不多。

    想到这里,慕容寒山故意不去瞧两人,只顾吃喝,但耳朵提聚功力,仔细倾听两人的说话。

    只可惜两人所说的话慕容寒山虽然听得一清二楚,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懂,看来这两人是刻意用他们的胡虏方言说话。

    其中一人向慕容寒山这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又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慕容寒山不但听力惊人,记性也好,等这人说完,慕容寒山忽然用他们的话重复了一边,并且大声说了出来。

    这两人大吃一惊,同时从椅子上跳出,用胡虏话问慕容寒山一句:“你是何人?为何学我们说话?”

    慕容寒山也回了一句胡虏话:“你是何人?为何学我们说话?”慕容寒山不知话中何意,只不过是重复他们说过的话而已。

    这两人听过慕容寒山的胡虏话,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慕容寒山用语不对,若是他会他们的说话,应该反问“你们是何人?为何学我说话?”才是。

    其中一名胡虏用汉语说道:“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消遣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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