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烛火下,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缓慢的探向那整齐叠放在梳妆台上的布匹。距离半尺外停住,并不直接接触。

    掌心浮现出淡金色的光芒,起初在橘色的烛火下不甚分明,渐渐的越来越夺目耀眼,将那一个角落照得分外明亮。与之相呼应的是,那块布匹仿佛是从沉睡中被唤醒了,莹彩流转,华光四射。

    有奇特的波动在房中弥散开,房中的四人恍若听见了有力的心搏节奏,噗通、噗通的。

    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慢慢的缩回,只攒眉不语。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怒放,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是他。”三半晌吐出两个字,盯了一时,一把抓起那方形的布匹,抖落开来。

    果真是条长裙,完全没有裁剪和缝纫的痕迹,浑然一体的流线型,拎在手里水泻流沙般柔软垂落。并且,如怒放梦中所见一样,不仅是外形。连色彩、手感都效仿的几乎没有差别,恍若是流光溢彩的另一件蛛丝衣。

    三冷眼看了许久,随手一抛,丢给九幽。见捧在手里的九幽抚摩时渐渐皱眉,他自个儿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和九幽的时间永远不够用,夙夜匪懈,久无长时间的睡眠。方才怒放梦惊之时,二人也正在书房忙碌,并没有休息,这样,竟也任由南黎的水分身潜了进来,还张狂的进了怒放的房间!

    水分身属于水法术,始终是kao妖气支撑的,而他们,且不说怒放,两位妖帝,一位赫赫有名、妖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白狐族长,都算得上是近在咫尺,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察!

    “看来,东皇用来囚禁拉拉的那个实体水封印,南黎能运用在自己的身上。”九幽苦笑起来。所以,才能将妖气隔绝的如此完美,所以,三昔日麾下的南地之妖掘地三尺的大搜索,都丝毫探查不到东皇的行踪。

    东皇的意念力加上南黎这种奇特的技巧,无论是意识探查还是妖气搜索都只能望而兴叹。

    “难不成防御还要再加强?”君冼几乎是自言自语了。

    “没那个必要。”三腮边的线条硬了几分,望着脚边的那桶清水。冷声道:“水分身威胁不大,至于南黎的本尊,量他没那个胆子只身入城。他的本尊可不是杀不死的。”

    问题是,这位现任南妖帝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挑衅;而东皇,又在发什么疯?

    身为师父,怒放的实力,三再清楚不过。

    机缘之下,她本就是最强的半妖,如今更是突破之身,再加上魔刀擎天,怒放的实力确实已经逼近妖帝级别了。

    饶是如此,与当年叱咤风云的四方妖帝相比,她始终是修为最低的一个——她不仅突破的最晚,年纪还太轻,到底不可能与已经突破数千年的他们并驾齐驱。先不提攻击力,至少在气御上,怒放就明显逊色,真的和妖帝战斗起来,她始终吃亏。

    可是,多出这一件妖衣,又将是另一个局面。

    “东皇。他这次又想干什么?”怒放低声问道。

    在场的,不会有谁天真到觉得东皇是余情未了、在感情用事,即使那个男人确实是个情痴。谁都嗅得到,阴谋的味道挥之不散,如浓雾般弥漫在眼前。

    “壮大敌人的战力,东妖帝大人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么?”君冼在沉吟之际不禁淡淡一笑。诚然,东妖帝惯常是凌人之姿,鲜少打没把握的仗,可那位大人别忘了,他的对手又何尝是寻常之辈?

    这种挑衅和施压,稍显离谱了一点,何止是运筹帷幄于胸的了然高傲,简直以熏天的气焰大书特书“狂妄”二字呢。

    怒放望着九幽手中的妖衣,也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感受。一件足以令无数倾慕力量的人垂涎三尺的流沙战衣,于她却是蚀骨的蛊毒,她连碰都不想去碰。她背倚着窗扇,满脑子都在想刚才那个梦。

    那个梦境太巧合,巧合到令人生疑,以至于她醒来后一眼看见这件妖衣时都有些恍惚,分不清那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

    南黎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东皇是使用意念力的,会不会是他对我动了手脚?怒放暗道,如果是,目的又是什么?

    仔细的在折叠妖衣的九幽抬起了眼:“怒放,你的思绪很乱呢,似乎在不安?”

    怒放点点头,并不否认。

    “东皇虽和我同是精神力控制者,但他的意念力是纯粹攻击型的,并不能制造幻觉或者像我那样给人下暗示。”

    “你的意思是。我的那个梦,是自发的?”

    九幽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大凡瞳术,都属于精神力范畴,尤其是你的真实之眼。与其说你天生异瞳,倒不如说是精神感应力以瞳术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你炼化了迷花簪和小花,给人直观的印象就是突出的战力,使得大部分人都会忽略掉你天赋之力的实质。实际上,你是和我相同的感知型精神力操纵者,你的强项原本不该是战斗。”

    怒放眨了眨眼,半晌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莫说旁人忽略掉了,她自己何尝不是毫不含糊的给忘了?毕竟,对她人生影响深远的并不是她身为异术者,而是沦为半妖么。

    不像九幽的精神感知,她的真实之眼并没有延伸出什么出类拔萃的技能,不仅鲜少使用,相比较起来,甚至往往是她的直觉更加抢眼,会被忽视,似乎合情合理。可九幽眼下的这番看似没有直奔主题的话,意思却浅显直白。他是说,如果撇开鬼姬赠予的光环,即使是突破之身。从天赋之力出发,怒放所追逐的影子理该是中妖帝九幽,而不是南妖帝乌鹊这样的战斗机器。

    怒放脸上淡淡的笑容很快逝去,俏丽的脸上换上了认真的神情。

    天生的直觉,似乎是个很不好定义的概念,对于不相信的人来说,甚至会将之比拟为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很容易招致不信任。怒放所拥有的直觉的境遇却恰恰相反,不仅是她心中不可动摇的堡垒,身边的人也对之深信不疑。追究根源,或许得归结于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三、九幽都认定那直觉来源于她的天赋异术。二者密不可分。

    最初揣摩出这样的结论,怒放自己也不是很笃定,但九幽既然肯定她是精神感应者,或许那个推断就没错——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应该是由于精神力不可及导致的,是真实之眼对无法清晰分辨的“存在”的一种模糊的感知。

    就像肉眼总有可视距离一样,她的天赋异术似乎也有清晰的界限,受制于她的精神力的成长。有些她能看得很清楚,甚至是一眼识破,就像看见韦炎见体内有狼火、妖王蚺拥有吞噬技能那样,另一些则不然。按照怒放自己的理解,那些存在似乎处于她“视野”的极限的边缘,无法一目了然,又不是完全的未知,施加给她意识的概念是含糊暧昧的,于是,造就了她的直觉。

    那么,此刻的九幽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在怀疑,那个梦境有可能是她直觉的反射?

    “其实,我上次遇见南黎就已经觉得古怪了。”怒放纤纤十指交缠,自个儿望着指尖出神,慢慢的道:“他陡然现身,只能理解为想刺探我突破后的实力,可他似乎对我手中的擎天更感兴趣,望着的眼神怪异的很,还特意提醒我衣服破了……”

    他那种置身事外的悠然,太过分明,令她难以接受和理解。

    “我们一直没有对东皇和南黎动手,是因为我们找不到他们俩,而巴蛇,在击溃封印之前,我们招惹不起。可是对方同样也没有对我们动手,不是很奇怪么?”怒放抬起点漆的眼,“就拿南黎来说,虽然我不见得是他的劲敌,但始终是一个威胁。他的水分身能那么轻易的打探到我的行踪,本尊想要伏击我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他为什么不在我落单的时候来杀我?我和南黎根本没交情。总不能说,是因为东皇不想我死吧……”

    战争走到如今的局面,谁都不甘心那么惨烈的损失,必须由一方的彻底失败来告终。为了获取最后的胜利,尽最大的可能剪除对方的战力是正面会战前最有效可行的战术,这个道理谁不懂?可南黎似乎不懂,眼前的这件战衣仿佛也在说,连东皇也跟着不懂。

    这根本不可能。

    数千年前的妖族征战,四方妖帝虽然分开行动,可也是有统一规划部署的,绝不是几个拥有逆天之力的小子在胡乱的四处冲杀。征战之初,他们中甚至有好几位还不是突破之身,如果不讲究战略战术,根本经不起妖兽中的王者,那些天赋异兽、顶级妖尊的合力围杀!

    事实是,当时居策划者和领导者地位的正是如今的妖帝东皇,这也是为什么四方妖帝奠定帝王至尊后,东妖帝在妖兽族中的影响力较之其他几位会略高一筹。

    落央岛上被妖王献出的妖女无数就足以证明妖兽族有多么讨好这位妖帝了。

    然而,在现今这场攸关两个种族生死的重要战争中,东妖帝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积极谋划、出击,甚至长期隐匿不出。与飞扬在荒地一战之后巴蛇潜伏,在场的几位都大致能猜得出来的原因。可那之后东皇仍然不现身主持战局,任由天邪鬼城推进防线,真的很不合情理。这场战争,不是出自于他个人的意愿么?

    九幽将折叠好的妖衣放回梳妆台,舒展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怒放便又接着道:“还有我梦见东皇说的那些。他说这件战衣叫流沙,好像暗指世上的一切都是脆弱的,轻易就会消逝。他在感情上有那些遭遇,会这样想不奇怪,可是,他也提到了擎天……”

    似乎,还渴望她手握擎天,沦为一个嗜血无情、毁灭一切的杀神,令她不由得就联想起两千年前的无名。

    无名意味着什么?

    无名和逆罗有着本性的共鸣,意味着无休止的破坏和杀戮**。

    怒放从来都觉得自己想法单纯,并不是十分感性的人,会经由一个梦境联想到这么深,完全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可是,也许不是因为那个梦使她胡思乱想了,而是她本来就想到了许多,耿耿于怀,才会有那个梦。

    “擎天吗?”一直全神倾听的三垂下眼,淡淡的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别的。知道东皇为何将那把战刀命名为擎天吗?”

    这样顶天立地、正气十足的名字,显然与一把以杀戮和破坏为目的而诞生的魔刀名实不符。怒放得知擎天的真貌后也曾觉得别扭,正是由来于此。

    “我当时曾说,擎天之名,有愧于天地苍生。你知东皇是怎么答的?”三望着怒放,一字一句的道:“他说,既然能擎得起苍天,想必也能轻易令之覆灭,这后者,当无愧魔刀之心。”

    灭天?

    怒放闻言不由得吃了一大惊,心跳一时竟快了许多。三已经冷笑了:“东皇有多厌恶人类,我比谁都清楚,他萌生灭绝人类的念头何止一次?如今看来,假如你的直觉不错,便是我轻视了东妖帝大人的心了!灭天之想,只怕是由来已久了!”

    三说着脸色有些阴沉,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抬眼一瞥九幽。九幽有些讶异,却双唇紧闭没有开口,显然是在默许,三便朗声道:“通知暗刃叫他火速回城,同时传令下去,所有前线的人类战士全线回撤,由城池内留守的白狐一族接替战力。即日起,调整作战计划,改杀为擒。”

    怒放闻言一怔,三接着竟又道:“君冼,你的幻术和封印术是白狐一族的顶尖人物,辛苦你了,你也出动吧!”

    君冼微微一笑,颔首领命不语。怒放则愣愣的开口:“师父,这么做,风险很大的。”

    “有人想要鱼死网破呢,我明知是局还能顺着他的意走下去?”三眼色沉沉的,冷声道,“他不是想玩吗?我南乌鹊陪他玩到底!”

    冷漠中透着隐怒的声线,就连俊逸的脸庞也涌现一丝杀气,怒放望着实则勃然大怒的三,垂下了小脑袋。

    从没见过如此愤怒的三,就连在落央岛,陷入她和拉拉同时沦为东皇的要挟手段时他都没有这么重的杀意。怒放不完全懂得三愤怒的由来,可至少明白,昔日彼此看不顺眼的、即使恩怨情仇纠缠颇深仍摆拖不了同伴牵绊的二位妖帝,至此彻底反目成仇了。

    三丢下众人已经走出门去了,冷清的声音在走道里碰撞,不知在吩咐谁,说是要叫珈蓝那个小兔崽子去书房见他。怒放kao在窗扇上,无论如何都不自在——源自于她的一番猜想,三显然当了真,甚至大动了肝火。

    这样,真的好吗?

    这不是她冒险去征服擎天,即使败于一念,也只是她自己的事,这事关战局啊!

    “别担心,乌鹊永远不是会丧失理智的那种人。”九幽微笑,手轻轻的按在怒放的肩上:“他做事其实十分精打细算,从不莽撞的。”

    “可是……”

    “我明白,直觉总是不如真实所见那么有说服力,但我的先兆,那些突如其来钻入我脑海的画面,不同样也是诡异而琢磨不透的么?不信者弃如敝帚,可是信者,往往奉为真理。有我这样的存在,你又何必不自信?”

    怒放咬着唇,半晌嘀咕:“我又不是先兆者……”

    九幽展眉而笑,掌心温和的拂过怒放柔顺的发丝:“好孩子,这不是乌鹊一个人的决定,也是我的。不好吗?今日起,如你所愿,战场将是你的天下了啊!”

    怒放抬起眼望九幽,望了许久,嘴角渐渐有笑。

    “真的喔?”她兴奋起来,“真的?”

    “当然啦,不然为何要调回人类战士,由白狐一族全员补充进去呢?他们都是结界高手啊。乌鹊连君冼都指派出去了,可不是为了配合你?”

    怒放眼睛雪亮,骨溜溜的瞥一眼流沙战衣,突然笑得有点狡黠,细声细气的说话:“九幽,我突然发现东皇好单纯喔,我哪有他想得那么骨气……”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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