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帛阳就觉着。人与人间,只有夫妻之类的关系可以久固,但四姑娘显然并不这样想,并且,她一直在试图破坏帛阳的成见。

    唉。

    其实她身边那一群随时都能叫得动的友人,真正叫帛阳羡慕。

    羡慕又如何,总是一人有一人的生活,她是她,他是他。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被她牵着走,即使是潜意识地,也绝对不成,他是要做绝世明君的。

    如今好容易大仇得报,却仍留有元启帝的余孽在世,不知几时才能连同他家的墨河王与桓王一并铲除,将天朝重新合二为一。目前锡师实力,并不比周边小国更强,虽幅员稍广,却更多旧朝遗留下来的麻烦待解决。帛阳无暇他顾。

    有时候他去探望病中的其实,会觉得自己更羡慕的是她还那么有自觉。

    自觉到会为元启帝以及众多兵士的死而自责,同时又一点不被流言蜚语所伤。哪怕是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也一点没能折损她的傲气和棱角。这是很难得的,要么是她实在不受干扰,要么这便是她既成的人格与气质,怎么打磨也就这样了。而他还远远未到如斯的境界。

    帛阳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秦姒。

    虽是念着她,却并没有涌出如恋人般的心情来,反倒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品判着,心中朦朦胧胧地,像一只小老鼠用爪子在挠。

    张缇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自觉腿酸,又见他一面批折子一面恍神,往那折子上一笔一划迟疑地写着些字句,便明白自己此时说话乃是多余,于是静静地立下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帛阳饮茶之时又注意到张缇,问他:“张举人,如今你落脚何处?官栈么?”

    张缇答道:“回禀陛下,在下借住于新常王府上。”

    “嗯……”帛阳只是随意找个话题启齿而已,点点头,打发张缇告退。

    张缇原本也不指望帛阳帝替他安排留居之处,他以前是跟着秦姒住在偏云阁的,如今秦姒搬进了后宫,他绝对没可能跟进去,只能经过繁琐的报备见上一面而已,想也知道,如同涨价容易降价难一般。帛阳没那么好心让他再跟在秦姒身侧。

    张缇瞥了帛阳一眼,乖乖地告退离开,路上遇见孟章,彼此假惺惺地问了问好,然后皆是头也不回地走开。

    想到以后要与孟章一同照料小川,张缇不由得一阵恶寒。

    此时尚不知情的孟章也同样觉着一阵恶心从胃中泛出,却不明其因,他急急登上山顶,求见帛阳。

    帛阳知道孟章此人并不能接触什么要务,能禀报的,总是些小事,于是再责其候于殿门之外,直到华灯初上之时,才随意将人传进来,询问事由。

    不出所料,对方果然又是拎着些鸡毛蒜皮的谣传来跟他扯。

    帛阳就当做是饭后的消遣,不甚在意地听听,顺便看些同样鸡毛蒜皮的奏疏解闷。

    “……然锡师以东百五十里处,自有山野富庶者,捐出纹银千两……”

    听到钱的消息,帛阳稍微打起了点精神。却还是觉着无趣。孟章的意思很是理所当然,但却相当不合情合法,因他是以乡野村人中的财主都能捐出这么多钱为理由,想让帛阳下令,各大臣子都捐出部分家产来帮助战后重建。

    这是多么荒诞的主意,帛阳当笑话听了。

    ——不过……捐那么多钱的财主真是好子民,帛阳很有点心动,想封对方个什么官职,或者至少立个善人的牌坊什么的——记下来,过几天派人去办。

    反正张缇也闲着,为免其又找着借口进皇宫见四姑娘,此事就交给他去做吧。

    于是张缇就顶着个临时的御史名号,在少到可怜的几名官差陪同下,走了这一趟。(压榨劳动力是不正确的,尤其是在人家没怎么领薪水的情况下。)

    张缇的到来,把那小镇的大财主惊了个鸡飞狗跳,派出家仆来说捐赠的人已经搬走了,下落不明……

    当然,我们知道这里住的曾经是谁现在又是谁,但张缇并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这一位姓季的大善人,捐那么大笔银两是在战乱刚起的时候,可见真是十分爱国的,后来搬迁走了,大概是因为东朝打过来,占据了这片土地吧?锡师竟然不能保护好自己的臣民,作为临时御史,他觉着愧疚非常。

    所以为表诚意,登门拜访。

    出来接待的新财主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长相平平。不像是有富贵缘的人,张缇感慨自己相面水平太低,顺口问了几句生意与地皮上的事务,结果对方竟然就露出了破绽。

    张缇觉着不对劲,但他并没有直接指出对方的问题所在,因为他并不想惹麻烦,敷衍几句之后,他便带着腹中疑惑回到客栈去休息。

    当夜,他便被再次请到了豪宅里,这回自然是被不太客气地秘密请去的。

    进了大厅,便看见屏风在屋中间隔着,两侧都是宅子里住的仆佣。但不知为何,个个面带杀气,不像平凡老百姓。

    “各位这是……咳!”作为御史,他惊觉自己不方便示弱,只好拿出派头来呵斥道,“尔等竟敢绑架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说完,他想:若是对方态度凶悍,下一句就服软好了,保命比较重要。

    谁知屏风后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生是聪慧之人,白日里多问那几句,想必察觉异样了。为求安全。只得将你请来,好生商议商议。”

    张缇一怔,随后不敢相信地探问:“这个声音是……曹、曹少师?”

    屏风之后的人不予否认,只道:“张生如今在西朝过得如何?”

    “还好……多谢先生关心……”张缇道。

    躲在众人之间的阿青早就沉不住气,出声问道:“那四姑娘怎样了?为何你没有跟她一同出现?”

    张缇转头看了一眼,没在围观的人群中找到阿青,但能确定是对方的声音。

    他道:“张某这是触了哪路神仙,竟然左右都是熟面孔,看来在下性命可保了。”

    “那倒不一定,”曹寰道,“我等尚未确定张生是否可靠可信。”

    张缇定下心神。扯出亲和笑容来,对曹寰说:“啊,原来是曹少师与青少侠隐居在此,张某竟然不知啊,无意冒犯,还请曹先生恕罪!”

    “如今曹某无一官半职在身,张生却系西朝御史,此一时彼一时,谁恕罪谁呢?”

    曹寰话语难得尖酸,张缇料得此人虽在东朝受了委屈,避到西朝的地盘上来,但心仍是向着京城的。他不以为忤,连捧带转移话题地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张某前任东家在世之时,得先生倾心指点,张某虽未受先生教诲,但心有所触,也是将先生当做师长看待,对先生的为人与为文,更是钦佩不已。先生这样讲,真是折杀在下了。”

    见他提到秦姒,阿青不由得再次开口:“我说,张师爷啊,你那东家现在怎样了?”

    “东家??”张缇立刻反应过来,纠正道,“东家不是已经入土为安了么?倒是东家有个小妹,尚在锡师生活。”

    “呃对,我就是问那秦四。”

    “深居宫中,非我等凡俗能近,张某也不知道详细。”张缇道。

    东宫在屋后偷听,这是曹寰吩咐的,曹寰不准他随意出现。若这宅子被张缇当做是曹寰与阿青避难之地,那说不定大伙还能平平安安地住下去,要是被发现东宫在此,估计麻烦就大了。听见阿青询问四姑娘情况,东宫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但张缇的回答让他十分不满。此刻他真想指着天大骂帛阳了。

    霍亦州守在一旁,无奈地望着东宫,见其一脸愤愤地踱来踱去,他心中除了默默摇头之外,没什么别的想法。

    此时,屋内的张缇却已反客为主,建议曹寰带着阿青投奔锡师方面,他言之凿凿地保证,帛阳帝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对曹寰二人的到来必然是十分欢迎的。再说,锡师城中的太学府,学生人数众多,学术氛围令周遭数国才子向往,也正需要曹寰这样渊博的学官驻留。

    对于投奔帛阳帝,曹寰原本是毫不动心的,谁知张缇竟然提到国子监与太学府……

    老实说对方的描述令曹寰不可抑制地起了向往之心,想到会有许多生员求学……每年按制举办各种学会……对学官的研习方向也放得很松又有锡师的财力支持……

    就像做老师的会对首府名牌大学心动一般,曹寰有点动摇了。

    他睨住张缇,感佩此人果然是好说客,反贼帛阳王手下不乏能人,又感叹原来秦斯一直藏匿着这样观察力敏锐的高手,果真不可小觑。

    心中一激灵,曹寰这才想起,东宫还在屋后偷听来着,冷场太久,以东宫的性子,怕是会心焦起来的。他道:“张生所言,倒是有些趣味,容曹某好生思量。今夜时辰已晚,还请张生就在寒舍住下,来日再做打算。”

    张缇一听有门,自己的危机也可以解除,于是作揖道:“好、好,多谢先生招待。”

    待兵士将张缇带去安置之后,东宫钻进厅内,对曹寰道:“先生,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霍亦州在旁安抚:“殿下,此为缓兵之计,曹大人尚在等候殿下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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