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揣着疑惑,跟着薛睿进了邻街一家冷清的酒馆,在客人稀少的一楼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酒。

    余舒还以为薛睿有话要同他说,谁知道酒端上来后,他径自饮开,一杯接一杯,余舒瞪了半天不见他开口,两壶酒后,看他面无表情地续杯,一点要搭理她的迹象都没,她总算回过味来,合着这人叫上她来是陪他喝闷酒的。

    余舒顿时乐了,倒是少见这人有烦心的时候,她眼珠子一转,从竹笼里抽了一双筷子,伸到桌子对面的薛睿面前敲了敲,唤起他注意力。

    “心情不好?要不要我来猜猜是为什么?”

    今天薛睿没在公堂上露面,她当时就纳闷,这案子是他在查,于情于理这会儿他都不该穿着一身闲服坐在这里喝酒。

    薛睿神色不变,继续倒酒,“那你呢,方才在衙门外,你又在奇怪什么?”

    余舒转着手里的筷子,一语双关,“我奇怪的事情,不就是你心情不好的理由吗?”

    酒杯停在嘴边,薛睿深深看她一眼,道:“不论如何,夏江盈的案子已经结了,同你无关的事,不要有太多好奇心为好。”

    夏江盈的案子就这么匆匆了结,果然另有隐情,余舒心想。

    “你看我像是那种自找麻烦的人吗?”余舒反问道,在桌上取了一只倒扣的酒杯,拿过薛睿手边的酒壶斟上,正要端起来饮一口解渴,就被一只手截走。

    “我是借酒消愁,你凑什么热闹。”薛睿捏着蓝花瓷的圆口小杯,轻晃着里头澄清的酒液,挑眉道。

    “许你有愁不许我有愁吗。拿来,”余舒嘁了一声,她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需要别人替她做主,一手按了桌子半起身,伸长手臂去夺薛睿手中酒杯。

    薛睿手一缩躲过。仰头就将那杯酒送入口中。

    余舒扑了个空,一不做二不休对着酒壶下现意图,放在桌上的手臂一扫而过,酒壶便落入他手中。

    他放下酒杯,举起酒壶,仰头一边将那半壶酒倾入口中,一边故意侧目笑看着一脸气闷的余舒,酒滴汩汩入喉。心中骤然畅快一通。

    余舒看到薛睿戏谑的目光,轻眯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突然往前一倾,握住他的手腕向下压去,将那半壶酒猛地往他嘴里灌。

    薛睿措不及防,被呛了个正着,不少酒溢出来,急忙按住她的手让她停下,一面咳嗽。一面大笑道:

    “咳咳,哈哈哈,好了好了,别闹。我有正事和你说。”

    余舒白眼,谁和他闹了,分明是他先起的头,“你还有正事?我当你找我过来就是显摆你酒量有多好呢。”

    “当然有正事,”薛睿抓着余舒瘦的有些硌手的手腕,不着痕迹地轻捏了一下,才松开,手背擦擦嘴角酒渍,清了清嗓子,道:

    “前阵子不是说有笔生意介绍给你,你还做不做?”

    余舒眼睛一亮,“当然要做,什么生意你先说来听听。”

    薛睿道:“是你擅长的。”

    余舒毫不自矜道:“我擅长的可多了,不知你说的是哪样。”

    薛睿目光闪动,不慌不忙地吐了两个字:

    “赌易。”

    余舒笑容一滞,心中升起了警惕,坐回了凳子上,冲薛睿装傻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擅长赌易,就因为上次在春香楼聚赌被你逮着?”

    曹子辛对她算术能力的认知,仅限于一个账房先生的水平,她在义阳城横扫宝仁赌坊的事儿,就连纪家都糊涂着,他又从哪儿得知她擅长此道。

    薛睿把玩着桌上的空酒杯,道:“你既然记得上次被我抓个正着,难道不知那件事是我经生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来不知,你解出那两道价值百两的题目,是何人所出。”

    原来是在这里露了马脚,余舒现在想起来那天的事,还觉得郁闷,那次她为夏明明出头,还想着赚人家的,结果是被人家反过来坑了,眼看着二百两雪花银插翅膀飞了,白让她激动一场。

    “不是说是庄家出的题目吗,应该是长青帮找来的人吧。”

    “长青帮若能请来这样的帮手,就不只在城南占上一个秋桂坊了,”薛睿道,“那几道题目是从太史书苑泄出去的,出题的人是算科的韩闻广先生,本来是留给学生作为功课用。”

    余舒摸着下巴道:“是太史书苑的先生啊,难怪那几道题目那么难,花费我好半天工夫。”

    薛睿表情古怪地问:“你竟没听说过太史书苑的韩老先生?”

    “怎么这人很有名吗?”

    “十年大衍试,三届大算子都是他的亲传学生,你说他有名吗?”薛睿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余舒惊讶地张大嘴,连续十年垄断大衍试算学一科冠首,那这老头是够牛掰的。还好她那天没有装大把那四道题都解出来,不然就太招人怀疑了。

    “他出的题目,就是他门下的学生也常常要头疼几日才有结果,你能在半个时辰里解出两道,我说你擅长此道有错吗,”薛睿拿一种百思不得其的目光看着余舒,怀疑道:

    “实话说,我有时候真是好奇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纪家的易学是属奇门一派,为何你算学如此出色?若只是自学,那你未免太过天资。”

    余舒哂笑:“你就当我是天资过人好了。”

    总不能告诉他,她来自五百年后,数学水平领先他们这些古人几个世纪吧。

    好在薛睿并不较真,没有继续探究下去,而是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如何,要不要接我这单生意。”

    余舒坐正了身体:“这话怎么说,又成了你的生意?”

    薛睿解释道:

    “城北的富贵闲人多,玩乐的花样自然也多。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个做东摆场子赌易,说来可笑,这些人多是不懂易的。只是身边府上养着易客,借此攀比,争一争头脸。我才回京城两个月。就接了四五封请帖,总避着不过去。遭他们背后议论,也不是法子。这个月底就有一场赌,你是否愿同我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别的不说,这里头能见到七八位大易师是有的,介时我再为你引见一二,往后你好方便登门拜访。”

    这番话说的余舒颇为心动。城南和城北的易学水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能有这机会混到城北的易者圈子里,对她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她总不能一直在秋桂坊上摆摊,迟早是要往上爬。

    薛睿的好意她懂,虽然他说的好像是请她帮忙的样子,但就凭薛家门第,府上怎么可能找不到充当门面的易客,非要她来充数。

    让她犹豫的是,他这番好意。她是心领了,还是人领了?

    欠的越多,就越不好还,这人情积压到了一定程度。也是一种负担啊。

    薛睿看出余舒这会儿拿不定主意,多少猜到她在顾虑什么,修剪整洁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弹,问了一个全不相干的问题:

    “小修现在怎么样了?”

    余舒搞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在家里待着,活蹦乱跳的。”

    “我记得在义阳城时,他是在孔纪刘三家的书屋学易对吗?”

    余舒点点头。

    “若是我没猜错,你现在平日里是会教他一些东西,让他继续学着。”

    “是有教他些算术什么的。”

    薛睿道:“你想没想过,再找个地方让他入学?”

    余舒愣住,她还真没想过这茬。

    “小修过了年就有十二了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该同人接触,多交道的时候,你是能教他没错,但是让他在外面有所经历,不是更好。”

    余舒神色一整,很快就正视起这件事,她得承认,进京以后,因为琐事繁多,她是对余小修有所疏忽,但这不表示她不在意他的成长,只是那孩子太让人省心,不知不觉就少替他操了心。

    薛睿观察着余舒表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城北有几处学堂,专门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风评好,夫子也都是曾经大衍试榜上有名的易师,有我帮你牵线,想要入学不难,你是不是考虑一下,给小修换个环境,毕竟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你们余家的香火,想来就只剩下他这一支了吧。”

    这事情几乎是用不着考虑的,余舒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加上七年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当然知道学校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的必要性。

    “看来我是又要欠你人情。”余舒捏着额头道,是间接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薛睿笑起来:“人情谈不上,我只是帮着说几句话,至于那学费,还得你自己交纳。”

    “学费?”

    薛睿点点头。

    余舒小心问道:“大概能要多少?”

    薛睿笑得愈发和善:“杂七杂八,一个月下来,五十两银子是跑不了的。”

    “咳、咳,五、五十两一个月?”

    乖乖,干脆要了她的命!

    余舒这时要还不明白薛睿为何突然提起余小修,那她就真是白长了他好几岁,这家伙,分明比他小,怎么人心眼就多她好几个呢?

    “你之前说那生意我做了。不过咱们先说好,我没有本钱去赌,你得先给我垫着,还有,赢了钱我得分成,至少要三七,我三你七。”到这份上,干脆就脸皮厚到底吧,余舒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提出要求。

    薛睿见她上钩,神情愉悦,两手交错撑在下颔上:

    “不必三七,输了算我的,赢了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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