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人生大苦,总会如此。

    陆尘看着虎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兴许虎狩拿他当作兄弟,真心相待,但陆尘却从不曾真的将虎狩当作兄弟。夏小贼也该是如此,毕竟他们原本便站在不可能和平的位置的上,纵然喝酒谈天,也只是为了自其口中得到需要的消息,仅此而已。

    虎狩也该明白才对。

    虎王心中更清楚。

    究竟是谁认了真...

    陆尘知道那不会是自己,也不会是夏小贼,纵然觉得虎狩不该落得这般地步,却毕竟相交甚浅,原本也该是如此。做虎王的义子固然极好,兴许能够得到原本这些该属于虎狩的一切,却终归觉得对他不起。

    对不起虎王,也或对不起虎狩。

    陆尘将酒喝干,丢下百尺危楼,又摇了摇头。

    “无论是我,也或夏小贼,都不会同意的。”

    他抿着嘴,望着天边云岚。

    虎王沉默下来,在看他,白叔也在看他,两人都未曾说话。

    “虎狩拿我们当兄弟,是真也好,是假也罢,但我们却从不曾与他真的相交。兴许说来有些残忍,但我们原本便抱有其他的目的,就只为了将仙儿救回。把洛神儿逼得失去一切,自甘坠落鸿沟,有死无生,便连虎狩也随之而去,我们心中都有惭愧。如此,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原本属于虎狩的东西。不止有愧,更有悔。”

    陆尘将那摄魂瓶取了出来。

    摄魂瓶通体黑紫的颜色,其上烙印许多奇妙纹路,好似深奥的道痕,不能堪得其中韵味道理。迎着向日而望,依稀可见到瓶身都变得通透,能够看出其中一个蜷缩起来的女子,孤独而无助。

    他看得渐渐出神,许久,才终于一叹。

    “但纵然再来一次,我仍旧要如此。”

    “为何?”

    虎王抽着鼻子开口,又瞧他一眼,问一声。

    “我欠她一条命,双影也欠了她不少,洛神儿更欠了她许多。同为苦中人,我知道她究竟在承担着些什么,更知道她心中有多少的伤痕无法愈合,有些心疼。心疼她,也心疼我自己,便想着得把欠下的东西都还给她,而双影又是我的女人,我得替她也还上。至于洛神儿,纵然断情绝义,双影也仍旧记挂她,便也一起还了就是。何况我原本还答应仙儿,要好好照顾洛神儿,如今却食言...”

    陆尘将摄魂瓶收了起来,又渐渐出神,许久才垂下目光。

    “我与洛神儿说过这些,也希望她能回头,却终究变成了那种结果。我不能将洛神儿挽回,却也得尽力才行,更得对得起洛仙儿。所以纵然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努力过就好。愿只愿,余生无悔...”

    “她做了太多坏事,坠落那鸿沟之中,也是个归宿。若非太子,一切都该是最好的结局。”

    白叔苦笑一声。

    然陆尘却摇了摇头。

    “她做的没错,至少在她而言,这一切都没错,不过在外人看来有些自私罢了。但也有件事她做错了,那就是没能名正言顺,没能站在大义。一个人欺负她,是欺负,一百个人欺负她,还是欺负,但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在欺负她...”

    “是正义。”

    虎王收回目光。

    又忽的笑了一下。

    “正邪自来便没有明确的划分,天下人说你是正,便是正,说你是邪,便是邪,真是可笑...”

    “所以洛神儿做错了一件事,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是错的。”

    陆尘叹了口气。

    “但洛神儿千错万错,虎狩也同样守护着她,痴心绝对。可虎狩也错了,不是错在痴心洛神儿,是错在不该把我们当做兄弟。若他更早便见过了人情世故,更早便有了足够的城府,就不会将我们当做兄弟,也就不会存在立场上的犹豫踌躇。杀了公孙兄,杀了夏小贼,杀了韩兄,若他们都死了,这一切都将会发生改变,洛神儿就不会死,他也不必殉情而去。”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虎王呼出一口浊气,又微微摇头。

    “纵然再来一次,你仍旧选择这样去做,却终究不能改变什么,也会仍旧觉得愧对虎儿。”

    “是。”

    陆尘看向虎王,眸中满是黯然。

    “也正是因愧对虎狩,所以我才会拒绝接受这些原本属于虎狩的一切。换做夏小贼在这里,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我和夏小贼是兄弟,他的性情,我很了解。”

    “但你也很了解虎儿。”

    虎王也看向陆尘,笑了起来。

    “虽你们与虎儿在一起有着其他的目的,但虎儿却将你们当作兄弟,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你们,毫无保留,而你们也给了他一段难忘的回忆。如此,便已经足够。哪怕你们不承认,但虎狩却终归会喊你们一声兄弟,也做到自己身为兄弟应该做的本分。如此,难道你仍旧不愿意承认,虎儿是你们的兄弟?”

    陆尘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白叔苦笑着一叹。

    “他喜欢喝酒,喜欢口无遮拦,喜欢莽撞行事,在云泽洲时,我便纵容他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我也知道,虎儿并不开心。”

    虎王收回目光,又黯然下去。

    “他心里始终想着洛神儿,也知道那些个整天对他阿谀奉承的,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若他不是我的儿子,就只一普通妖族,那些人可不会每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任凭呼来喝去。当初洛神儿来到云泽洲时,虎儿难得如此开心,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便想着他愿意怎样便怎样就是,大不了吃点苦,吃点亏,见过了人情世故也就知道什么才是珍贵,才能长大,变得成熟,拥有自己的决定,知道回头,寻来属于自己的快乐,而不是每天受那相思苦。”

    说着,虎王又笑了起来。

    “他能认识你们,虽然其中满含欺骗,却仍旧让他开心。你们不是为了他的身份才与他相交,更不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阿谀奉承,哪怕开始不过为了探知洛神儿的行动,但你可敢说,每次与他喝酒,都是别有目的?”

    “我...”

    陆尘愣了愣,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又怎么会,每次一起喝酒都是为了其他。

    “你们一起喝酒时,大多在谈天说地,就只那么几次涉及到洛神儿,我可都看在眼里。”

    白叔忽的笑了起来。

    陆尘低下头去,摇头苦笑。

    “尤其夏渝笙,最喜与太子说那些奇闻异事,一起喝酒大笑,一起畅游妖城,一起出入深山林中,去那悬崖上喝过日落日升,你偶尔修炼累了也会跟着一起。那段时间,太子每天都笑得十分开心,你可敢说那些都是为了其他目的?”

    白叔问了一声,已经接受了虎王的决定。

    陆尘抿着嘴角,又忽的笑了起来。

    他摇头,稍有些尴尬,理了理衣裳。

    “那段时间,确实很轻松,也很快活...”

    “这便足够了。”

    虎王展开手臂将陆尘肩膀揽住,笑着看来,声音却极轻。

    “就当看在虎儿几度罢手,未曾要了你那些兄弟性命的份上,就当看在虎儿与你喝过的那些酒的份上,就当看在虎儿将你们当作兄弟的份上,就当...他已经死了,你们可是他仅有的兄弟,便代他,为我养老送终,可好?”

    陆尘转头,对上虎王的目光。

    那其中深深的黯然与哀伤,让陆尘不知如何才能拒绝。

    虎狩的死,他也有责任在。

    就只能点头罢了。

    “老爹。”

    “哎,好!好啊!好儿子!哈哈哈哈,好儿子!好啊...”

    虎王愣了下,待回神,眼睛猛地便亮了起来,身子都开始颤抖,手指捏得陆尘肩膀生疼,让他暗中一阵咧嘴。然转头看去,虎王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老泪纵横,又笑得畅快,当真难看。

    就如虎狩喊他时一样,陆尘也喊着“老爹”。

    好像虎狩就在眼前。

    泪眼中见到的,究竟是陆尘,还是虎狩,谁又能知晓?

    谁都不知,就虎王自己才知道。

    “去,将那夏小子也叫来,让他也喊我一声老爹,快去!”

    虎王笑了许久,笑够了,又抹了把面上的泪痕,面上满是欢喜。

    但他那沧桑的样子,却已经无法抹去,眼角也多了些风霜刻痕。

    白叔笑着点头,转身便向着妖王殿而去,只不多时便将夏小贼带了过来,连同公孙凉与韩无道都跟随之后。

    只夏小贼仍旧觉得有些怪异,犹豫不决的看了眼陆尘,又看了看满面期待的虎王,终究是咬着牙关,叫了一声“老爹”,让虎王再度大笑起来,近乎要将这妖王殿都震塌下去。

    “恭喜虎王喜获义子!”

    公孙凉上前,拱手抱拳,满面笑意。

    “陆兄弟与夏兄可都是人中龙凤,虎王能够得此两位义子,当真是极大的喜事!”

    “喜事,自然是喜事!”

    虎王又大笑起来,畅快淋漓。

    然夏小贼却仍旧不太自然,便如先前回来时,但凡虎王在一侧,他便总是低着头,好似无颜面对一般。偶尔偷偷抬头,目光与陆尘相触,才能被人见到其中隐藏的愧疚。

    虎狩之死,不止陆尘有责任,他也有。

    公孙凉能够做到坦然是心中无愧,毕竟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陆尘与夏小贼,而韩无道则是性格使然。

    真正该愧疚的,就只陆尘与夏小贼两人。

    被虎狩当作兄弟的,也就只陆尘与夏小贼两人。

    “待之后,先将洛仙儿肉身一事解决,你们便一起去我云泽洲。”

    虎王大笑着,好似没有察觉这些。

    他一挥手,气机动荡,千里苍云垂落,华光满天!

    “收子这等大事,自然不能潦草随意。就定在一月后,举行大典,得让所有人都知尘儿渝笙乃我儿虎狩的兄弟,如今更是我虎王义子!本座,要天下皆知,要这五域四海,共享此等大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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