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林夫人转危为安已能下地稍作行走,但仍需卧榻静养数月。

    在此期间,夜火城的大小事务由林隐和林晓分担了下来。

    林隐代掌夜火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向夜火城治下的三百一十六个部落发出召集令,命各部落首领无论路程远近均必须在四十天内尽起大军赶到夜火城东南三百里的天女峰下报到。

    当下,与龙威部落的大战已一触即发。林隐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林寒寺率军回援上,他必须独自撑起流翠原的防务,坚守到父亲的大军凯旋而归。

    方圆数万里的北荒冰原顿时马蹄声急,十余名驯龙高手携带着盖有大那顔私章的召集令昼夜兼程赶赴四面八方。

    按照林隐的命令,他们到任何部落都不得稍作停留,仅需将召集令捆绑在一支穿云箭上射向地面即可。

    龙族的征兵制度与中原各族迥然不同,所有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青壮年男子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四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及壮年妇女亦必须参战以资后勤。

    因此这道召集令一经发出,四十天后天女峰下就将云聚起近十万龙族大军。

    从此以后的北荒冰原上,穿云箭一响,千军万马来相见。

    沉默寡言的林晓承担起了夜火城的各项内务事宜,只帮助林隐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她的身份十分敏感,所以只能尽量减少部落中的非议与质疑。

    与此同时,林隐在忙另一件事,那就是准备创立一支足以媲美大汉龙骑、大秦苍狼骑的无敌雄师。

    他不惜重金大量招徕各方勇士,以横行北荒冰原的雪豹、白虎为骑乘,预备用三到五年的工夫打造出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龙枪虎豹骑。

    到那时,纵使三千踏雪骑重生又有何惧?

    出人意料之外,这支尚在绸缪中的无敌铁师的第一任指挥官,林隐属意于哲宇航。

    他和姬澄澈与哲宇航之间的儿时恩怨,在各部落首领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林隐不惮于力排众议将这样一支足以改变战役局势的雄兵交给哲宇航训练掌管,如此胸襟与气魄着实令雪菱等人刮目相看。

    哲宇航本人也没有想到林隐敢于将这样的重任交付给自己。由于在全歼踏雪骑一战中的出色表现,他被赐予了那罗头衔,只待林寒寺回返后正式宣布。

    如此一来,他便成为了地位仅次于夜火四杰的年轻将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得到任命后,哲宇航不待伤势痊愈便开始了筹建龙枪虎豹骑的各项准备工作。

    ——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是未来北荒冰原上最为强大无敌的铁血雄师,就像一把大火点燃了哲宇航的勃勃野心,令他像疯子一样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在哲宇航心里对林隐设下的时间表十分不以为然,五年太长三年也太保守。

    他打算至多两年,就打造出一支由自己全面掌控的雄师铁甲。

    就在哲宇航日夜忙碌的时候,屠龙派来使者求见林夫人,言辞倨傲强硬要求夜火部落交还林晓,并将斩杀昼丁山的凶手交由龙威部落处置,同时划出流翠原以南所有土地作为赔偿。

    林隐静静听完以后,只说了两个字:“砍了。”

    然后,那位傲骨铮铮的龙威部落使者人头便被高悬在了望龙坡上。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是中原才有的规矩,龙族人一向喜欢用刀子说话。

    在此期间姬澄澈出了一次远门,依照唐虞临终前的安排取回了他留在北荒冰原上的遗物。

    这是一卷类似于日记的笔札,从翻开第一页起就令姬澄澈遍体生寒。

    “元界就是禁制。”

    这是第一页上唯一的一句话,唐虞以巫文记下。

    从第二页起,是一段回忆:“太恒四十六年,虞出东海三百七十一日,未见彼岸怏怏而返。太恒四十九年,虞越太古山往南海,远游五百二十一日不见彼岸,无奈而归。太恒五十三年,虞向西独行八十一日始见沧海,又于海上行走五百二十九日不得其要,心悸而回。”

    “太恒五十八年,虞再出东海潜入汪洋数万丈险死还生而终见底,失望而返。太恒六十一年,虞冒死飞天而天不见其高远,终绝望而归。”

    在第二页末尾,唐虞又写道:“如是惟余北海,然古往今来无数圣者入摩天冰瀑均未见其还,生耶亡耶,得道耶?终不可知。”

    就这样短短的数百字,姬澄澈在回返夜火城的途中读了一遍又一遍。

    很显然,唐虞和大先生一样对自己所生活的元界产生了怀疑,希望能够找到它的边际,继而打破边际追寻永恒。

    然而他从太恒四十六年至太恒五十八年间的整整十二年探索,最终无不以失败告终。

    他没能如愿寻找到元界的边际,只留下一串“怏怏”、“无奈”、“心悸”、“失望”直至最后的“绝望”。

    于是传说中的北海摩天冰瀑,便成为唐虞解开这个谜团的最后一点希望。

    唐虞如此,想必每一位进入冰瀑的圣境强者亦如是。

    他们的目光早已超越了人生匆匆百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永恒。

    看到这里,姬澄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正式入门第一天,大先生伫立在雪顶上曾经说过的那段话——

    “在这广袤伟大的天地间,你我犹如沧海一粟如此渺小,没有任何理由成为法则的例外——这法则便是我们所谓的‘道’。是谁创造了‘道’,又是谁在控制‘道’?我们能否打碎‘道’的枷锁,超脱生老病死成为不朽?比起简单地成为一个世俗中的强者,我更愿意追寻先圣的脚步,去求索道的本源。所以,我们将要挑战的不是某个强者,而是整个元界和我们自己。”

    每每思及念及,他都会禁不住心潮澎湃,即使那已是六七年前的事,然而大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姬澄澈依旧铭记在心无时或忘。

    ——寻到元界的边际,追寻永恒与不朽,这就是每一位圣境强者的终极之路荣光宿命!

    他缓缓平复激荡的心情,继续翻阅笔札的第三页。在这一页上,唐虞叙述了自己与兵圣武寒山的决战经过。

    两人的决战地点位于太古山南麓,一处无人知晓的隐秘地穴中。

    自始至终,两人也没有一个交手回合。

    他们坐而论道五天五夜,最终兵圣武寒山突然疯癫,自撞岩壁而亡。

    唐虞走火入魔吐血不止,九死一生走出地穴。

    他们探讨的题目只有一个——元界的本源究竟为何?

    于是一个疯癫了一个魔障了,其中景状又何以对外人道?

    姬澄澈看得惊心动魄掩卷许久,难以想象当时是如何一幅诡异的情景。

    接下来的第四页,唐虞的记述非常简单:“出山十日,遇道圣白石真人并剑圣贝仙子,默坐三夜绝口不言太古山之战。”

    这就对了,太古山十圣战的谜底原来如此。

    没有所谓的血战,没有所谓神乎其神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只是彼时元界最强的十大圣者两两论道,以毕生之智慧学识探索元界的奥秘。

    史书与民间传说跟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可惜的是,以姬澄澈现在的修为境界,对这一段文字表述终归有种雾里看花的隔阂,无法领悟文字之后隐藏深意。

    第五页,更加简短的六个字:“遂决同往北海。”

    读到这里,姬澄澈热血贲张,眼前恍然浮现起四十余年前那些名动四海的圣境强者们或以身殉道,或毅然决然抛弃所有奔赴北海,只为寻求心中的道。

    如此场景如此情怀,当歌当泣,豪迈中几多慷慨,洒脱里几许壮烈!

    姬澄澈只恨余生也晚未能适逢其会,与这些至尊至强的传说人物携手共赴北海!

    第六页,唐虞说道:“及至北荒冰原,贝仙子留剑遗刻以馈后来人。虞以之问道圣,白石真人笑曰:‘吾之道行于天地,尽留矣!’遂复前行。”

    原来,这就是剑圣遗迹的由来,想到此事便宜了林隐那家伙,姬澄澈忍不住老大不爽地哼了声。

    就算他得了剑圣真传,三年后十年之战的赢家一定还是自己!

    再往下从第七页到第十四页,叙述的都是进入摩天冰瀑的经历和唐虞的一些感悟,以及与剑圣、道圣的若干对话。

    有些寥寥数语即为一页,有些密密麻麻记述数百字,姬澄澈每天都在翻读。

    第十五页也就是倒数第二页上,字数很少也稍嫌凌乱,姬澄澈甚至能从中感受到唐虞在记录时的愤懑与绝望——

    “不朽之地见白塔,遇死灵风暴白石真人、贝仙子偕亡,虞仗残躯苟且得出。”

    姬澄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行文字上,胸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碧落川、不朽之地,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景象?

    那神秘的白塔,恐怖的死灵风暴,又在彰显什么召唤什么?

    二十九个字,字字惊心震撼天地,蕴含的讯息大到姬澄澈无以承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翻开了笔札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上,只有一个字——

    “命”

    只是这个“命”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姬澄澈久思而不得其意。

    是唐虞因心情激荡不能自已,还是他故意为之隐藏了什么?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识天波荡灵海咆哮,才沉重地合上书卷。

    不觉,冷汗湿透重衣。

    是为巫圣笔札唐虞遗命,姬澄澈行将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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