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册立李泰之初,东宫花了半年时间重新修葺,太子居住之所,从琼华殿换做了新建的崇光殿,占地不足五十亩的崇光殿,并非是东宫最高最大的建筑,然它南傍湖泊,左临东花园,右立承天书楼,确是这皇宫之内,最为雅致的一处居所,原本一片富丽堂皇的东宫,也随着主殿的迁修,换做了风雅之调。

    “...下一季的衣裳食料今日也都发放下来,尚食局新送桑落、菊花、松醪酒各二十坛,药材三十匣,火炭一百二十担,金丝炭二百斤,尚工局新送襦裙衫披,六色一十二套,玉珠钗钿五匣,金件一匣,仪局新送了三色六套账帷,扫具、伞扇、毡毯各十二套,此外,贺司苑晓得您爱吃新鲜蔬果,又单送了十二筐瓜果,奴婢见有主子喜欢的梨子和胡瓜,就做主让收了下来。”

    内殿中,早晨才新换上了一色秋香金幔,室内室外薰着清甜的苏香,一纵身穿粉襦绿裙的宫女们抱着将才从花园折下的花枝,排着队悄声走进殿内,更换着花瓶花架里的枯物,内室里断断续续传出来大侍女的禀报声。

    十六格的扇花窗棂下,立着一方一人高低的铜镜,妆台上收拾的整齐,珠宝钗环只有常用的几匣是打开的,一只干爽白净的手掌,探向铜镜,轻拂过上面不知谁调皮用水粉画上的一只小鸟,侧映着镜中一道绰约的人影,刚巧停在她肩畔。

    “这个小坏蛋,明明有纸张,偏爱在我这面镜子上乱涂。”

    遗玉笑看着镜子上歪歪扭扭的红色小鸟,可以想象到那小家伙撅着屁股趴在镜子上画画的情景。

    “小郡主说是要等您回来看的,还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许擦。”

    平彤禀报完,将单册放在一旁,要过平云手中的木梳,跪走了几步上前,掬起遗玉肩上一缕散发,从发尾梳顺,拿丝带束在她颈后。

    “主子,从各位娘娘宫里上午又送来了几个人。”

    “哦?”遗玉见怪不怪,“这回又是什么名目。”

    “听那话,应是杨妃娘娘起的头,说是给太子读书时候添灯研墨用的,据说这回送来的,都是识得字的上等宫娥,有两个还会吟诗作对呢。”

    平彤最后一句话不无讥诮,在东宫住这两年,后宫的妃子真没少借着换季更奴的时候往东宫送人,年轻貌美的,知书达理的,聪明伶俐的,温柔多情的,还有几个不知死活在她主子面前耍心眼的,各色各样的她都见识过,就是没见哪个能爬到太子爷的床上,真不知后宫那些女人是真蠢还是假蠢,这都两年过去还不死心。

    “你看着安排,仔细着莫叫她们往殿下跟前凑。”

    遗玉这么说,倒不是怕李泰会被这些千娇百媚诱惑,而是怕哪个没眼色地惹了李泰的脾气,最后“受罪”的那个还是她。

    “是。”

    平彤刚刚应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咚咚作响的跑步声,遗玉显然也听见了,来人跑的急,她刚刚扭过头,就见那一身香藕色的小人儿撵炮一样冲过来,一头钻进她怀里。

    “母妃、母妃,您去哪儿了,都不带上小雨点,小雨点想舅舅啦,要出去看舅舅。”

    头上抓拧着两朵桃花小髻,细细软软的额发贴在饱满的眉头上,小脑袋费力地仰着,黑的发紫的葡萄大眼扑朔朔望过来,这样天真的眼神,还不会隐藏委屈和难过,是能把人的心都给看疼了。

    遗玉抱着女儿坐在腿上,抓过她的小手,一边用帕子擦拭着上头的泥土,一边用着同孩子说话固有的语调回答道:

    “你忘记啦,母妃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小凤姨姨才生了小弟弟,母妃去看她了呀。但是小雨点早上起来迟了,母妃过去看你的时候,你还在睡懒觉呢,所以母妃就没有带你啦。”

    小雨点眨眨眼睛,嘴巴一嘟,“怎么不叫我起床呀。”

    遗玉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循循善诱道:“昨天就同你说了,母妃不是告诉你,要你早点起床么,可是你贪睡不起,这要怪谁?”

    小雨点被教训了,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下去,好半天才蚊声道:

    “小雨点下回、下回不睡懒觉啦,母妃还带我出宫去,好不好?”

    “那下回母妃再同你约好,你还会忘记吗?”

    小脑袋来回晃了几下。

    遗玉喜爱地摸着女儿的头顶,放慢了语调:

    “那母妃现在就同你约好了,下一次你若不睡懒觉,就带你一起出宫,不但带你去看舅舅,还给你买桂花糖糕吃,好吗?”

    “好!”小雨点脆脆地应了一声。

    “那你亲亲母妃吧,母妃出门一晌午,想小雨点了。”

    小孩子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刚才还难过着,这便又高兴了,伸手环住遗玉脖子,凑到她脸上“吧嗒”了一口,亲完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遗玉肩窝上,粘在她怀里不肯起来。

    遗玉笑着抱她坐好,又问了她早点吃了什么,上午玩了些什么,小雨点有一句答一句,遇上听不懂的大人话,就困惑地去瞅着遗玉,满眼的问号,等待解答,既乖巧又可爱。

    更衣后,遗玉就让侍女传膳,李泰因公事不能回来,遗玉提前让人准备了午膳送去内省的衙门。

    李泰不在,小雨点应该是最高兴的,开饭前,还举着小勺子和遗玉打商量:

    “坐腿上吃好不好?”

    遗玉摇头,给她系上绣着一溜牵牛花的鹅黄色小围兜,“娘亲上午出门累了,小雨点不是会自己吃饭了吗,等吃完饭,娘亲再抱你睡午觉。”

    平日李泰在时,小家伙是轮不到和遗玉“同床共枕”的优待的,被遗玉这么一哄,便高兴地点了点头,自己拿着小勺子小碗喝鱼汤,想吃什么又够不着,遗玉就夹给她,顺便提一提菜名,好让她多记得几个字。

    “吃豆呼、豆呼。”

    遗玉盛一勺给她,纠正道:“是豆腐,杏仁豆腐。”

    “豆呼。”

    “豆腐。”

    “豆呼。”

    “...吃吧。”小孩子发音本就不准,一时很难纠正过来。

    “母妃,贝贝、吃贝贝。”

    “干贝,这道菜叫荠菜干贝羹。”

    遇上太长的菜名,小雨点就会纠结,“鸡菜、鸡菜、嗯嗯,贝贝。”

    “干贝。”

    “噶呗。”

    “干、贝。”

    “噶呗。”小雨点的固执,除了对遗玉卧房里那面镜子,再来就是某些认定的字音了。

    “...吃吧。”

    虽这种场面屡见不鲜,平彤平卉还是忍不住在一旁窃笑,不时将菜盘换到她们方便夹取的地方,再给她们乘汤添饭。

    饭后,遗玉牵着小雨点到偏殿的书房去翻书,写了两张字,等女儿消了食,才带小雨点回静波殿去午睡。

    座落在崇光殿侧的静波殿,原本是修来给太子妃居住的,但因遗玉和李泰一同住在崇光殿里,就成了小雨点一个人的居所,因为小雨点认床,李泰不在的时候,遗玉通常是带着女儿回静波殿休息。

    讲了半个故事,把女儿哄睡着,遗玉也有些困了,正待合拢了被子也休息一会儿,就听守在门外的平彤略显焦急的轻声传话:

    “主子,出事了。”

    遗玉翻了个身,将被子给女儿盖好,才披着长衫绕到外室。

    “何事如此慌张?”

    平彤上前一步,附耳说了几句,遗玉当即变了脸色,怕吵醒女儿,只得压低了声音,道:

    “那长孙公子伤的如何?”

    “据说是二公子打了他一顿,人就躺在床上没起来过,长孙大人没有出面,是驸马爷闹到了 家里去,二公子早晨到南营去练兵,不在府上,老夫人自认理亏,好声好气地向驸马赔了不是,可驸马不解气,一怒之下,就让人把家里的大门给砸了,二夫人适才递了牌子进宫来找。”

    遗玉皱眉,“二公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他?”

    “具体是怎么着,奴婢也不大清楚,二夫人就在外殿等着,您还是先过去问问吧。”

    遗玉点头,平云就进屋去取衣裳,她一边穿戴,一边叮嘱道:

    “找秦姑姑来,等下小郡主醒了,先喂她喝杯水,中午吃的咸了,别再积了食。”

    “是。”

    遗玉匆匆赶到前殿去见晋璐安,一打照面,就因晋璐安的神形憔悴吓了一跳,先不问事,赶忙拉了她坐下:

    “这是两宿没睡觉还是怎么?”

    她入宫之初,是十天半个月就会出宫一次,算是勤的,但因做了太子妃后一言一行总被人当成是标榜,诸多不便之下,才改为一个月去上卢氏那里一回,这回是有一个月没往卢氏那里走,今天早上去看程小凤,因为不顺路,也就没多拐弯,本想着过两天去看看,谁知这就出了事。

    晋璐安抓着遗玉的手,吸了口气,再压抑不住多日的苦闷,肩膀一软,便哭了出来。

    “我...我是真没法子了,俊哥他不让我同你说,可我眼瞧他被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哄的团团转,整日里魂不守舍,连康儿都不曾多看一眼,现在又因那女人打伤了人,害的娘都要给人低头赔罪,这是造什么孽,怎就被那么一个祸水给缠上了。”

    遗玉听的是云里雾里,大约抓住一点,就是他二哥同一个有夫之妇有了私情,于是追问道:

    “嫂嫂先别哭,你把话先说清楚,不是说二哥打伤了长孙家的公子么,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那女人——”

    遗玉声音一顿,脑中灵光一现,再将晋璐安的话一琢磨,眉头登时蹙的老高,不大确定道:

    “你说那女人,可是长孙三公子长孙止的妾室,宋氏?”

    晋璐安抬起头,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就是那个宋氏,你二哥在扬州认识的那个。”

    (有一个词死活想不起来,就是说男人之间因为女人打架,还是不正当关系,这种争执,有一个专用词概括,类似于绯闻什么的,本来想做这章标题,想不起来只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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