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并不是每年都有大规模的阎选,但凡是宫里有这个打算,通常是会提前半年征招,三个月将名单捎到内省,由礼部批阅了,名单才会再分别转递到皇上和掌管后宫的妃子手中。

    进京之后,来自十道诸州的近百位媛人,通被安排住在东城驿馆里,有专门的守卫看护,只在宫中传唤时候被领入皇宫,其余时间,都要规规矩矩待在驿馆里。

    她们前后会在长安城住上三个月,随时被传召,也随时有可能被婚配,三个月后,没有被挑选上的媛人,就只能收拾包袱被遣送回家乡,失了这次飞上枝头的机会。

    遗玉听闻了这些,是对宋心慈放了心,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人走了,天南海北的,还能妄想什么。

    高阳出身金贵,对这些进京参加阎选的小姐们自然颇为不屑:

    “妄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了去,难得这样的机会,那些外官们是挤破头了将家里的女儿往长安送。你看那徐惠,不正是趁在皇后病逝的当口,讨了父皇欢心,如今俨然已是后宫第一宠人,她父亲徐孝德有什么作为,就凭着一个女儿得贵,三两年的工夫便升上了果州刺史,谁看了不眼红?话说回来,就是进不了父皇的跟前,能给皇子王孙们做门妻妾,裙系上皇室,也是他们巴不得的大福气了。”

    高阳说话从来都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遗玉见过宋心慈这样的,当然也知道那些背井离乡的女子不全是如此,于是啧了口果茶,插话道:

    “这些女子进宫,妄图富贵的有,但也不乏是被逼无奈的,有人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有人就只求和和美美。”

    高阳“嘁”了一声,没有同遗玉争辩,扭头看着仰面躺在褥子上扳脚丫子玩的小雨点,眼珠子一转,又娇笑起来:

    “不说这个,同四嫂讲个有趣的。”

    “什么有趣的?说来听听。”遗玉并不时常外出交际,因而对这京城的动向,是不比三天两头往外跑的高阳灵通,听见她有话要说,就知道是新鲜事。

    “我告诉你啊,”高阳往遗玉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七皇叔不是因为同大皇兄一起谋反,被贬了庶人发落到伊州了么,长孙无忌那老儿,为了把长孙夕摘出来,竟是把脸面都豁出去了,想法子要让她同七皇叔和离。”

    和离?

    遗玉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天才又重合上去,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你哪听到的消息?”

    高阳摸摸下巴,坐直了身子,冲她眨眼:

    “你别管我是打哪听来的,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不信你就等着瞧,再过一阵子,肯定会闹得满城风语。我啊,现在就是好奇,长孙夕不是同七皇叔生了个女儿,这下和离过后,那孩子该怎么办,要是跟着七皇叔,一辈子就是庶人,要是和离后跟着母妃,挂着我们李家的姓名,他们母女两个该往哪去?简直就是现成的笑柄嘛,哈。”

    大概是为人母后的心性不同,遗玉不觉得高阳说的有什么可笑,反倒有几分可怜那个被父母祸及的孩子,见高阳一脸的幸灾乐祸,不免出声道:

    “你也看到了,长孙夕会有今日下场,同她心性脱不开关系,做女人就是要多几分心善,将来有了子女,才不会因一身罪孽拖累孩子,你可莫要学她,多几分容人之量。”

    听遗玉说教,高阳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不乐意道:

    “怎么什么馊的臭的你都能拿来教训我,我现在还不够好么,欺负人的事这几年是少做多少。”

    遗玉笑着拍了她一下,“我就是想起来说你两句,别人我还懒得管呢。”

    高阳还是不高兴,闷声道:“好心来找你玩,你又教训我,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她说着话,扯着裙子猛地站了起来,遗玉见她来了脾气,哭笑不得,正犹豫着是不是开口哄她两句,就见她大步朝前走了丈远,扶着额头顿了顿,身子突然一摇晃,就向前倒去。

    “高阳!”

    遗玉吓地一下子蹦了起来,好在就站在长廊立口的平霞眼明手,上前一步架住了晕倒的高阳,不然前头就是台阶,她这么一摔,还不得头破血流。

    遗玉将李泰脱下的大氅挂在衣架上,回过头,摇头笑叹:

    “你说这天底下的巧事多不多,小凤有孕是我给诊出来的,高阳也是在我这里出的喜,我是不是该考虑开医馆挂个妇诊,保管着生意兴隆,大吉大利。”

    哦对,她差点忘了,就连当初长孙夕的喜脉,也是她给瞧的,虽然那件事一想就知道是对方为了让她出丑故意安排的。

    “是很巧,”李泰对她开玩笑要开医馆的话不置可否,边换上舒适的绸衫,边问道:“房府得了这一胎,介时定会宴请你,你若不打算去,最好一开始就谢绝了他们。”

    “嗯,”遗玉记下他提醒,又想起另一桩,见他系腰带,便踮着脚给他掖起衣领,一边好奇问道:

    “我听说长孙大人要汉王妃同汉王和离,你知道么?”

    “不曾听说。”李泰虽是耳听六路,但到底不是什么都会闲着打听的三姑六婆,对遗玉从高阳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还真是没有留意。

    遗玉本就不常同李泰讲这些女人之间的话题,听他说不知,就一带而过,侍候他更衣梳洗后,待他去了书房办公,自己才翻箱倒柜,找起当初程小凤和自己怀孕时候,用的那份食谱册子,预备重新抄录一份,再添些事项细则,给高阳送过去,免得她那跳脱性子,头几个月不注意,会坏了孩子。

    上元节过去,日子就变了,几乎是一晃眼就进了二月,遗玉的生辰是在二月十二,正好是她今年十八岁,该当花龄。

    在李泰的授意下,府里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美酒佳酿,鲜虾活鱼,时令蔬果,各色新鲜的食材,从南北各地马运送入京。

    长安城上流圈子里闻到风声,也都各自开始准备起礼品,是都怕错过这次巴结的好机会,魏王将被册立东宫的事将在近期,水涨船高,而今谁还不知魏王妃的金贵。

    就在众人将注意力停留在遗玉将近的生辰时,这长安城又另外出了几起引人口舌的热闹事。

    一则,城阳公主同被牵入太子谋反一案的驸马杜荷和离。

    一则,在宫中默许的情况下,汉王妃同汉王和离,昔日的长孙三小姐,带着她仍旧受封在册的幼女宜阳县主,搬到了城东的百花园里,又恢复了单身。

    这是两个命运相同 却又境遇不同的女人,若说前者因为身份,大家不敢议论,那么后者,已然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公主和离,那是因为皇室必须,可哪有王爷出了事,妃子要和离的道理,哪怕王爷成了庶人,头顶上也还有个李姓不是?

    知情者一面腹诽,一面又清楚的很,这还得亏长孙家势大,才会演出这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闹剧。

    这些风闻传到遗玉耳中,已是事过几日,她只笑笑过去,便没空再多关注此事。

    《坤元录》才迟发了新篇五十卷刊印造册,正在筹备下一期的卷册,李泰没空,审阅和议稿,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遗玉的事,二月开头,她三天两头就往文学馆走。

    以遗玉的名义,这几年发放给文学馆的福利不在少数,那群文人早就对她好感不薄,加之她先前为那些被捕牢狱的人奔走过,更叫一部分在文坛颇有声望的学士对她心存感激。

    遗玉本身不乏真才实学,她书法造诣之高,言谈举止,是已早早现出大家风范,几次议事下来,就连眼界高又好相处的著作郎萧禹,都对她在行文造句的一些观点颇为推崇,因此,有她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参与编修,坐镇大书楼,偌大一间文学馆,竟是没有半个人有异议。

    夫妻两个分头忙碌,直到遗玉生辰前一天,才挪出空闲,给了自己沐休。

    昨夜睡的早,遗玉早晨睡醒,眼睛还没睁,便翻了个身,趴到李泰胸口,手指在被子底下摸到他一只手掌拉住,光着脚丫子,调皮地去蹬他的小腿,李泰很就被她扰醒,抬起一条长腿将她那只乱动的腿压住,暗沉的嗓音还带些困意:

    “莫惹我。”

    遗玉带着鼻音笑了两声,乖乖地没有再动,沙沙轻声道:

    “先说好,今日不提公事,也不做文章,哪个先触了这两条,就要挨罚。”

    李泰似是又眯了一下,遗玉等了一会儿,才听他迟迟出声:

    “嗯,罚什么。”

    “谁没犯错,谁就说的算。”遗玉眯缝着眼睛,藏着里头的狡黠的光芒,是早有算计。

    李泰动了动眼皮,音调虽依旧兴懒,却不乏语气里的认真:

    “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来击掌。”

    遗玉见他肯答应,立刻拉着李泰一只手伸出被子,举着他的手腕,半是强迫地用另一只手在他手掌上拍了两下。

    “说好了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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