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持私印指派孙雷领命带兵去戴良、博正承几府搜查。

    眼见大势已去,戴良几人总算明白过来,魏王妃压根就没打算对他们留手,这是非要挖出来他们的命根把柄不肯罢手。

    老底都要被人揭了,再低声下气也就没了必要,戴良最先反应过来,阴着一双眼威胁遗玉道:

    “王妃硬要仗势欺人,戴某无力阻挡,只是你这般苦苦相逼,戴某就是拼了身家性命,告上京城,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面对戴良的垂死挣扎,遗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摆手示意孙雷去办事。

    “那也要你有这个机会。”

    闻言,戴良面色一灰,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已经慌成一团,汗如雨下,眼瞅着孙雷要离开,总算有人待不住了,咬咬牙,上前对遗玉拱手道:

    “还请、请王妃收回成命,博某自愿认罪,我们确实、确实是有指使下人私自捉拿外来灾民,强掳强卖,逼、逼良为娼,不过——这些都是戴良他强拉我们几个去做的,至于那些被害的人命,全是他放下话说死活不论,那群手下才会不顾人命死活!对了,博某揭发,戴良他不光是草菅人命,他还在西山私挖山矿,雇佣铁匠大批地私造兵械!王妃明鉴,邓大人明鉴啊,我们几人只是一时晕了头,才会被戴良引诱,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都是他!”

    被一根指头指到鼻子上,戴良猛地转过头,瞪视着相识多年的老友,不敢信在这节骨眼上,他会掉过头反捅他一刀,踩着他的脑袋往岸上爬!

    可事实容不得他不信,博正承几句话,将剩下参与此案的名门乡绅都拉到他这边,几人转眼间纷纷挪动脚步站到了博正承身侧,一齐“怒视”戴良,一副同仇敌忾,苦大仇深的样子。

    “好、好你们几个,枉我、枉我、我——”

    大惊大怒之下,戴良抖着发紫的嘴唇抬起手,哆哆嗦嗦地反指向对面曾经的知交好友,想要骂,却一口气没能提的上来,翻了个白眼,向后栽下去。

    “噗咚”一声,戴良晕倒在地,满堂上下,没一个有意上前搀扶,不能怪人无情,只怪这世道变化太快。

    眼前的一幕,戏剧性十足,就连算盘打足的遗玉都没料到,这些人会当场反目,更甚者,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揭了一桩大案出来——

    朝廷明文规定,民间止铸,就连铸把菜刀都是制式,他戴良却敢私自开采山石,大批制造兵械,就算他没有谋反的心,这顶大帽子也非得扣死在他头上!

    遗玉原本就有些疑惑,她当初派孙雷去调查,就发现有大量的流民无缘无故地失踪,这下疑惑解开,原来他们都是被安排到了深山里去开石挖矿造兵。

    想想看,谁会在意四处流亡的灾民无端消失,自然也很难有人发现戴良私造兵械的小动作,这可真叫做“物尽其用”。

    邓文迎有些茫然地坐在堂上,忘了要拍惊堂木,忘了要喊肃静,这还是屏风后头的夫人隔着镂花的窟窿,鼓足了气儿朝着他的脖子上吹了一口凉气。

    “呼!”

    突地打了个激灵,“啪”地一声拍响了醒木,邓文迎努力纠正了曲扭的表情,重咳了一声,审时度势,厉声发话道:

    “来人,将他先带下去。你们几人,如实将罪行交待清楚,连同戴良私造兵械一事,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遗玉稍一思量,便对已经走到堂外,却被堂上这一幕留住脚步的孙雷摇了摇头。

    搜查宅院这档子嚣张事,这回看来是干不成了。

    博正承带头交待了罪行,遗玉听了半堂,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剩下的事情丢给邓文迎解决,带着人手,在两队私兵的护送下,回了都督府。

    没到别院去,是因为还有事要交待府里的给事们去做。

    一进门,周总管便哈着腰迎上来:

    “王妃,上午城中突然添了许多灾民,小的又从库里支取了一百石粮食,照这么下去,恐怕撑不到下个月啊。”

    遗玉同孙雷对视一眼,摇头一笑,后者在周总管摸不清头脑的眼神中,好心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怕,最迟明日,这城中的商行便会老老实实地给咱们送粮。”

    交待了周总管几件事,遗玉最后才问道,“小迪怎么样了,可是请大夫给看过了?”

    在回来的路上,孙雷告诉她,小迪被人抓去一夜,受了不少皮外伤,他们半路上把人劫回来,那鼻青脸肿的小倔头早就厥了过去,被送回都督府,又请了大夫。

    周总管答道:“大夫诊断过,几处皮外伤好弄,只是扭到了骨头,得在床上躺上一阵子,别的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

    “他从昨天饿到现在,醒过来就是不肯吃饭,平霞姑娘劝了好半天,他一声气儿都不吭,好像是、好像是哑巴了一样。”

    遗玉一听,微微皱眉,哑巴了,那小孩儿该不会这么不经吓吧?

    “带我去看看。”

    孙雷道:“王妃,您累了一上午,还是先休息一下,属下过去看看。”

    他且过去瞧瞧,管教管教那个不懂事的小子,好歹是要让他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遗玉摸摸肚子,想想是得先把这个顾好了,便点头道:“好,你去瞧瞧。”

    吃了一餐,遗玉便开始犯困,春眠睡在下午,是极容易过头的,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平卉正在掌灯,听见身后动静,扭头见遗玉掀了床帐要下来,忙放下手上的活上前搀扶,又喊了外间打盹的平云进来服侍。

    “您先洗把脸,可是饿醒了?”

    遗玉用清茶漱了漱口,拿帕子擦擦嘴角,开口说话,声音还有点涩哑:

    “煮了汤品么,弄些清甜的来喝。”

    “有的,厨上炖着参汤,奴婢让人给您盛一碗来?”

    “不喝那个,腻的慌,就去煮两只鸡蛋,洒些糖霜给我端来。”

    过来年,她口味就时常变化,昨儿还想吃酸的,今儿就爱喝甜的,说她挑食吧,偏偏一碗香菜馄饨都能应付得了。

    平卉听言,下去准备,平云扶着她到软榻上坐下,照着李太医的叮嘱,每回睡醒都把她的腿脚揉压小半刻。

    破了壳的鸡蛋好煮,不一会儿平卉便端了糖水鸡蛋回来,遗玉咕咚咕咚喝下,舒服地喟了一口气,道:

    “外面可有什么事来报?”

    平卉道:“孙典军来过一趟,说是城外十里的两座木场已经收拾干净了,场子里空置的木料,他派人运送了一批回来,搁在城南建马场的那块地上。邓县令也派了人来送话,说是案子都落清楚了,该关的关,该押的押,他明日要过府拜见您,留了名帖。”

    遗玉满意事态的进展,那批木料,正好可先简单搭建几座房屋,将一部分餐风露宿的灾民先安置下来。

    邓文迎还算上道,虽有些见风使舵的嫌疑,但本质还是干净的。

    “那小迪呢,下午回来不是说他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他吃东西了吗?”

    平卉叹口气,“没呢,平霞都哄了他半天了,也不见他理人,李太医也过来给他检查了一遍,说他嗓子没有问题,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遗玉想了想,左右这会儿闲着,出去散散步也好,便穿戴一番,领着几个丫鬟去看小迪。

    “小迪少爷,小迪公子,算是我平霞求求你,你就是不肯说话,东西多少要吃上一点儿呀,你瞧瞧,这粥煮的烂烂的,多香啊,你闻闻,闻闻就想吃了。”

    遗玉进屋的时候,平霞正端着一碗粥弯腰在床边哄人,那态度,低声下气的,就差没跪下求他了。

    可再看小迪,抱着被子坐在床头,不大一张小孩儿脸愣是拉的老长,对平霞的哄劝不理不睬,直到她把一勺吹的温热刚好的粥送到他面前,挨近了他的鼻子,这才有了动作,手一抬,大声道:

    “我不吃,走开!”

    “啪嗒!”

    一碗热粥打翻在床下,汤汤米米溅得四处都是,平霞捂着被烫到的手背,吸着凉气倒退开,疼的眉眼都揪巴到一块。

    小迪也傻了眼,不复方才冷淡,呆呼呼地看着她。

    平卉平云吓了一跳,一个扶着遗玉,一个慌忙上前去看。

    “你们都下去,带她到李太医那拿药。”

    听这冷冷一声命令,丫鬟们哪还不知主子生了气,平云和平卉就拉扯着频频回头的平霞往外走,门关上,还听见平霞苦巴巴地请求:

    “他不是故意的,主子...”

    等脚步声走远,遗玉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床上,小迪同她眼神对上,极力地隐藏着脸上的紧张。

    “下床。”

    遗玉口气不好,小迪脾气倔,咬咬牙,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扭伤的骨头疼的“咯咯”发响,只是在床边站好,他脸上便挤出了汗来,嘴唇也白了一层。

    “别想我会谢你,”他嘴硬道,又补充上一句,“也别想我会道歉。”

    “你可以不谢我,也可以不向我道歉,”遗玉就站在门口,没有一步往前的打算,“我不怪你,因为你年纪还小,但是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你肯定不会希望,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会像你现在憎恨的那些人一样,分不清楚对错。”

    遗玉不想去细究这孩子是否听懂她的教训,对他有些失望,便没了留下来同他说话的心情,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便转身打算回房,刚走开两步,却听见身后渐响起了哭声,从雨点大小,变成一场暴雨:

    “呜...呜呜...哇!对、对,对不起!哇!”

    遗玉愕然回头,就见那死不认错的小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道着歉,鼻涕眼泪全抹进嘴里。

    头疼,她也没想把这孩子说哭呀,怎么着有种欺负人家小孩子的羞愧感往外冒。

    “好啦,好啦,别哭了,快起来,别在地上坐着。”

    “哇!”

    “啧,不许哭了,都说了不怪你,还哭个什么。”

    “哇!我、我要回家!”

    “回家?回哪啊,你还有家吗?”

    “呜呜,有、我有家,有爹,也有娘...”

    “诶?你还有爹娘?”遗玉哭笑不得,“他们在哪?”

    “呜...夔、夔州。”

    夔州?遗玉纳闷,那不是隶属山南道么,“你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河北,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呜呜,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遗玉嘴巴一圆,好么,这臭小子是离家出走!从夔州到这里并不近,丢了孩子,他爹娘还不急死。

    忍住骂他一顿的冲动,遗玉问道,“你还记得家里的址处吗?”

    先派人送信过去,给他父母报个平安,等他腿脚好了再把人送回去。

    “就、就在夔州。”

    遗玉一听就知道他不认门,想也是,七岁大点的孩子,哪会去记这个,算了,还是先问清楚他父亲名讳,再派人到夔州去打听。

    “那你还记得你爹字号吗?”

    “迪...知逊。”

    “迪知寻?”遗玉默念了一声,偏过头,小声嘀咕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迪抹了抹鼻涕,含着两泡泪仰头道:“我、我爹是夔州都督府上的长史。”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她听着耳熟,李泰曾将各个州县五品以上的官员名单拿给她看过,夔州长史的确是一个叫做狄知逊的——

    咦?

    “你不是姓迪么,启迪的迪。”

    “那是你乱说的,”小迪一撇嘴,止住哭声,把鼻涕吸回去,伸出一只黏糊糊的手来比划道,“是这个‘狄’。”

    遗玉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手扶住床柱,小心谨慎地问道:

    “那你的名字?”

    “我、我叫仁杰。”

    听这名字,遗**一软,要不是扶着东西,非得坐到地上去。

    这下玩笑开大了,她竟然把狄仁杰给欺负了。

    (多写了一段,没注意时间,又发晚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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