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在卢氏的逼迫下,看清自己的内心,对于同李泰之间婚姻的态度,再一次变得明确。

    若说她之前在要求李泰待她一心一意时,心底尚有愧疚和不安,那现在就是连仅剩的疑虑都打消,大有种“破罐子破摔”,谁能耐她如何的横心。

    这一拿准了主意,遗玉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宫里的胁迫和皇上的为难,一时间对她来说都不再是问题,回头看看,自己当时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靠服药寄托于怀孕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稽。

    娘说的对,她不想强求别人,却总是在强求自己,她不愿让李泰有第二个女人,那就不让他有,何必要同自己过不去,何必要拿孩子来当筹码?

    她是如此期待同李泰共同拥有的子女,若是让这个单纯如一的愿望沾染上利益,恐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最好,以后切莫要再糊涂了。”

    卢氏开解完遗玉,搂着她哄抱了一阵,给了她一段平复情绪的时间,才轻推她拉开距离,将自己先前的疑惑问出来:

    “娘还是有一事不明,听平彤那丫头说,魏王之所以同你提纳妃一事,这当中还有那位阎小姐掺和?”

    遗玉点头,话到这份上,没什么不好同卢氏讲的:

    “王爷说他见过那阎小姐,同她谈过,听那口气,是阎小姐自愿有名无实地嫁过来,他一开始的意思,就是想让阎小姐在王府做个摆设,掩人耳目。”

    “她愿意?”卢氏敏感地皱起眉,很快便不屑道:

    “这是哪门子的小姐,自甘守活寡,她是缺胳膊少腿么,还是吃傻了?”

    不愧是娘俩,说出的话都是一个调调,遗玉当时听李泰转告阎婉愿意安分守己地待在王府后宅,第一反应便是她有问题。

    那阎婉她是见过的,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怎么都不像是个笨人,因此在洛阳围场遗玉才会出言敲打,不想对方竟不但没有死心,还送上门来自荐了。

    遗玉不惮以恶意去揣摩一个人,但听说一名女子在她丈夫面前自告奋勇,只为托付终身,她还要如何报以善意,是以将对方的这种行为视为挑衅。

    不似亲情母爱,李泰之于她,是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独一件不能允许任何人觊觎的。

    她目中凌光一闪,隐去,乖巧地同卢氏道:

    “娘,女儿这里没事了,您等下就回去照看二哥吧,这阎小姐,我明日便会一会。”

    卢氏见她似有主意,虽心里还不满阎婉的不规矩,但也没有再说,又同她商量了到晋家提前延后的事。

    “平彤,去楼上东面药柜里,将壬戌号字药格里的小匣子取给我。”

    “是。”

    趁这说话的工夫,平彤到楼上去取了东西下来,遗玉拿到手上,打开来,将其中一只锡制八角盒递给卢氏。

    卢氏扭开盒子,先是一股冷香扑鼻,再来就见到里面盛着满满一层乳白色的膏体。

    这味道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当是香膏,便推还给遗玉:

    “这气味适合你们小姑娘,娘一把年纪,不贪这好东西,你自己留着用。”

    遗玉抿嘴一笑,又塞进她手里,解释道:

    “娘还记得我以前用过的炼雪霜吗?二哥去年到松州打仗,抓到一个吐蕃高官,从他身上缴获了一样好东西,正是制这奇药的关键。我这半年琢磨下来,前不久才制出两盒能用的,您且拿去让卢孝给二哥涂在伤口上,是比上好的金疮药来的更快。”

    卢氏这才没有推辞,欣喜地又打开闻了闻药味,小心揣好,起身回府。

    送走了卢氏,遗玉并没有急着写信去向平阳公主求助,而是算了算日子,派人到阎府去给阎婉送话,约她明日过府一叙。

    不想却是同李泰派去的阿生,一前一后去了阎家。

    “阎小姐,属下代王爷来送信。”

    百无聊赖,正在书房发呆的阎婉,面对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阿生,并没有被吓得惊叫出声,只是紧张地起身去将书房的门掩好,才回来接过阿生递上的字条。

    “这是什么?”

    “是这个月初一在舒云阁听雪舍,先于王爷到那位。”

    阎婉脸色唰白,那字条只瞟了一眼,便从她手中滑落,飘飘落在地上,黑纸白字,端端正正写着——东宫。

    “王爷有言,前日在文学馆你所求的事,他已考虑罢,因为之不妥,请您另作打算。”

    阿生把李泰的意思婉转地表达了一遍,看了眼面如土灰的阎婉,暗暗摇头,便道辞:

    “阎小姐保重,告辞。”

    “等等,”惊过神来,阎婉一把拽住阿生衣袖,急声道,“我想见一见王爷,他现在在哪?”

    阿生看看被她揪的死紧的袖子,轻叹一声,若有所指道:

    “阎小姐是聪明人。”

    闻言,阎婉手上一松,后退两步,阿生顺势抽回袖子,顺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刚一走,浑身无力的阎婉便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地捡起那张字条,攥在手心里握紧。

    短短几日,在经历了绝望,失望,希望之后,最后等待她的,竟还是绝望吗?

    她以为他可以救她,就像多年之前在宫中那个夏天,年幼的她被人险心困于冰窖里,爹娘听不到她的哭喊,只有他夹着刺目的光影出现。

    魏王妃说同他相识七年,殊不知她记得他的名字,将他放在心上,同样是有七年。

    为何同样是七年,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却已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

    她心底的不甘,谁又知?

    “小姐,小姐您在里面吗?魏王府派人来送话,王妃请您明日上午到王府去一趟。”

    听见门外丫鬟的禀报声,阎婉方从回忆中醒来,抬袖逝去脸上泪痕,扶着桌角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的字条泡进茶杯里,看着上面的字迹昏沉下去,直到敲门声变响。

    她背对着门,扬声道:

    “知道了,你去同来人说,我明日会去的。”

    解开心结,遗玉放下对怀孕的执着,夜里没等李泰回房便喝了药,洗洗睡下。

    对于遗玉难得一次早睡,李泰头一天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累了,处理完公务便跟着在床上躺下,抱着睡得正香的遗玉,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起,遗玉同往常一样送了李泰出门,闲话没有多说,对于约了阎婉过府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天方大亮,阎婉没到,先来的却是最近日子过的无比热闹的程小凤。

    “我才听说卢俊受伤,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都不同我说一声,倒显得我没义气,隔了两天才去看他。”

    程咬金意外没有泄露当晚宫危,还是昨天晚饭时候多喝了两杯,才在程夫人面前说漏嘴,程夫人同卢家要好,顾不得俗礼,当晚就乘车去齐铮家里载了程小凤,到卢俊宅中探望。

    遗玉直接领了程小凤回卧房,边听她抱怨,边坐在妆台前摘换耳环首饰。

    “二哥伤成那样,我同娘当时急坏了,哪想到那么多。咱们两家的关系,你还介意这个么,又不是早探望他一日,他就能多长一块肉出来。”

    “卢俊是不会多长出一块肉来,只苦了璐安,听到这消息,还不得瘦上几斤。”

    程小凤在她身边盘膝坐着,随手翻着她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钗环镯串玩儿,她想起来一件是一件:

    “对了,不是说初九要 到晋家去提亲,卢俊眼下还躺在床上养伤,这下可要耽误了么?”

    遗玉不无遗憾道:“是啊,都说喜事不好见血灾,这下又要等到下个月去,好在你母亲先到晋家去探了口风,不然我真怕这小嫂子被人先订去。”

    “哈哈,怎么可能,你是不知璐安被卢俊迷成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别人,听我娘说,晋博士一开始是不怎么乐意同你们魏王府攀亲的,要不是璐安这个死心眼,没准这门亲就打水漂了。”

    遗玉拍开她在胭脂粉盒里乱搅和的手,把带颜色的脂粉拿离她远点,抽了帕子甩到她身上,没好气道:

    “去去,把手擦干净,别拿胭脂在桌上涂着玩儿,上回你走,就让平彤收拾了好半天,你成亲也有三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顽皮,齐大人都不好好管管你的么。”

    程小凤轻哼一声,一捏拳头,关节跟爆豆似的嘎嘣乱响:

    “他在文学馆里当先生已经够了,回到家要还敢给我摆先生架子,看我不收拾他。”

    遗玉看看她结实的拳头,替齐铮默哀,注意到她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皱皱眉,转而从妆台下面的小抽笼里取了一支手指粗细的象牙筒出来,拧开,掰过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涂抹。

    这是上个月高阳来看她时候带的,从魁星楼那边新进的口脂,一支堪比在龙源楼吃上一桌的饭钱,公主殿下一买就是一盒,一样一色给她捎带过来。

    “嫁了人更要细养,我瞧你脸色怎不如前阵子瞧着好看,是不是又顶着太阳跑出去骑马?”

    “哪有,你可别诬赖我,这阵子天热,我都待在家里,就是胃口不怎么好。”

    程小凤抿抿嘴巴,闻到这口脂香气,胃里突地一阵腻反,再吸了一口气,恶心劲儿上来,推开遗玉的手,扭头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唔、呕”

    遗玉被她吓了一跳,癔症一下,便倾身去抓了她的右手,先是狠掐了一下她手心穴位,止住她呕吐,再搭了她脉弦来听。

    程小凤抽不回手,便任由她捏着,拿帕子擦干净嘴上的口脂,大咧咧地安抚她道:

    “没事,早上多喝了一碗粥,食着了。”

    遗玉放下她的手,面色古怪道:“我问你,你上一回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小凤掐指去算,“唔,是上个月?不对,好像是上上个月,是初二还是初三呢。”

    见这迷糊样,遗玉翻了个白眼,按住她手指,抓着挪到她小腹上,哭笑不得道:

    “行了,不用算了,你不是吃多了,是这里添了人口。”

    “啊、啊?”程小凤傻眼。

    “还听不明白么,你有身孕了,应是将有两个月,恭喜。”

    作为第一个发现好友喜讯的人,遗玉由衷地替她感到欣喜,又羡慕十分。

    (感谢小含,小夏,小p的和氏璧大礼,程老大先中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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