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围场外圈的马场,占地比京城东郊那座,只大不小,一大早,马场中便聚集了大群的人,三五成群地骑马在铺着一块浅绿色草皮的场地中遛脚。

    各式各样的血统的马匹,高、健、壮、肥,五颜六色的骑装,来来往往,让人眼花缭乱。

    遗玉和李泰吃了早点,阿生已带人从马厩中牵了翻羽和乌云出来,夫妻俩牵着马,闲聊着不同地域的马种,一路散步到了马场外。

    从竖扎的两道围栏看进去,到处都是策马而过的人群,说笑声忽近忽远,咄咄御马声时低时昂,青天白云,凉风习爽,一眼望去,也叫人生出几分玩性。

    “走,我们兜两圈去。”遗玉抓了抓乌云的颈子,对李泰挑了挑下巴,便笑着抓了马鞍,一脚平踏马镫,裙角一扬,便稳稳落座在马背上,也不多等李泰,率先抖落缰绳,驾进场中。

    李泰望着她背影,接过阿生递来的马鞭,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翻羽甩了甩头,四蹄甩开,眨眼的工夫便追了上去,与她同行。

    “殿下,咱们从这里跑到马场那一边尽头,你放慢些,看我能不能跟上”

    “好。”

    为了方便认人,遗玉出门前特意让衣局准备了几套颜色不差多少的轻装。

    清早的阳光并不浓郁,夫妻两人穿着一身瓷蓝,游走在草地上,一个层层裙纱似云轻扬,一个一身净爽,端的是惹人眼球,一进到人群里,便为人注视,更别说翻羽奔跑时较于常马的健美,同乌云那身耀眼的毛色,让人单看背影,也能猜到这对璧人是谁。

    三天两头就被宫禁的太子爷这回出游长了记性,昨夜没同姬妾玩的太晚,也是起了个大早,立马在马场边上,楚王李宽,吴王李佑也来的早,过去同他见礼,便站在一处。

    很难不瞧见马场中那对策马同行的瓷人儿,李佑自上次落水,烧了一场,醒来后性格便有些脱线和没眼力界,没见到太子爷脸上不高兴,指着那边,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看,是四哥,他现在骑的就是翻羽吗?果然是匹好马”

    李承乾那年上元节被人推下曲江,后就落下足疾,虽这桩谋害东宫的案子被李世民默许压下,但他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李泰头上,因而不能快马,此刻看见李泰身姿矫捷,哪有不恨的道理。

    “呵呵,”李承乾怪笑一声,邪狞的眼神跟在遗玉婷婷倩丽的背影上,拇指轻擦过下唇,“老四骑的,可不是匹好马么。”

    李宽侧目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阴光,作为男人,又了解太子习性,当然知道他语带双光是为何意,暗皱眉头,脸上却笑道:

    “马是好马,可惜早有了主,老四那臭脾气,呵呵,不说也罢。”

    太子并不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把李宽的话听在耳里,又死盯了一记远处的人影,便调转马头,嘚嘚朝北边作息的临时搭的看台去了,几名随扈连忙跟上,留下李佑和李宽两人。

    李佑摸摸脑袋,丧气道:“唉,我看待会儿比马,是连前三都进不去,真扫兴,还想赢了那套羊脂白玉送给母妃的,我还是不参比好了。”

    李宽大笑道:“你小子,就这点成色吗?打起精神来,等下二哥带着你跑。”

    李佑以前是跟着李恪混的,同李宽兄弟之间并不亲睦,然性子改了,却远比以前招人待见。

    “怎么,二哥还打算争第一不成?”李佑转头远远望一眼早不见踪影的李泰,一脸不看好地回过头道。

    “啪”,李 宽没好气拍在他后脑勺上,豪气道:“争,怎么不争,你嫂子四月临产,若是个女儿,正好赢了这套白玉给她攒嫁妆”

    李佑“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偷偷抓紧了缰绳,摇头道:“我还是不跟二哥一起跑了,免得到时候啊,跟你一起吃四哥的屁股灰,嘿嘿”

    话说完人就蹿了出去,李宽哭笑不得地收回没能落下的巴掌,摸了摸马鬃,等他跑远了,也没追上去,转身望了一眼那边搭着黄布的看台,想起李承乾方才眼神,再一次皱起眉头。

    李世民前簇后拥地到了马场,几声号响,人群纷纷回聚在看台四周,那嗓门比公鸡还要尖上几分的内侍高声宣布了今日的彩头,上午比马,男子那一场,第一赏的,果然是一套羊脂白玉首饰。

    也不知李世民是不是故意的,还让两名内侍护着这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在看台边上绕了一圈,保证各门各府的王妃世子妃们,夫人少夫人们,都看个清楚,先是给这群女人打上了鸡血。

    精雕细琢的莹白玉饰,通体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只是看着便觉得心眼里都是软韧滑腻,就连遗玉都忍不住心驰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去看了一眼李泰。

    李泰接过阿生递来的皮腕扣在手上,不用抬头也接收到她的小眼神儿,“喜欢么?”

    遗玉眼神一飘,按住心痒,明明喜欢,又想要,却还佯作不在意道:“还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懂玉。”

    李泰便没说什么,换好了护具,李宽在远处唤了他一声,接了阿生递来的马鞭,他便牵着正低着脑袋在拱草的翻羽,朝早等了一群人的起跑点走去。

    遗玉见他就这么走了,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只能干瞪眼,因他没情趣,又气又笑地跺了跺脚,准备回看台上去坐,一扭头,差点撞着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人。

    “呀。”

    “魏王妃。”

    来人后退两步,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行了个礼,扭捏道:“冒犯了。”

    遗玉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天早上在行宫外头堵车问难的那位薛小姐,当她又来找事,没心情应付,挥了下手,便绕过她走。

    “不碍事。”

    走了几步,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亦步亦趋,也没开口的意思,遗玉纳闷地停下脚步,转身道:

    “作何跟着我?”

    薛可芹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闷声道:“我记起来了。”

    “什么?”

    “第三十八卷,第三篇,倒数第十四个字,倒数第十三个字。”

    “然后呢?”

    “我、我是想说,那两个字,的确同王妃说的一样,我是、我是真的背过的,不信,你就再考考我,我这回一定能答上来。”

    遗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一边暗笑还真有这么较真儿的人,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儿傻乎乎的,来了说话的兴致,遗玉抱臂,冲她道:

    “你背书难道就是为了让人考较吗?若是这样,我奉劝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书是让人看的,背是因为喜欢,为了同人攀比和争胜而去背诵一本书,哪怕你能将其倒背如流,也不算是真正地读过它,薛小姐的记性的确远胜常人,但你这种任意挥霍的态度,实难让人苟同。”

    薛可芹被遗玉一席话说地涨红了脸,抬起头就想辩解,可却寻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我不是,我、我——”

    遗玉最是看不惯这种仗着比别人聪明就肆意浪费的行为,见这小姑娘并非无可救药,才会出言劝诫,说完了话,也不去管这小姑娘怎样受打击,把乌云交到阿生手里,独自便往看台走去。

    高阳拉着秦瑶去准备着下一场女子的比试,不见人影,企图坐在偏席上的遗玉被眼尖的吴王妃看见,老远就派了下人请她过去,无奈,她只能又一回坐在太子妃同吴王妃边上。

    “待会儿女子比马,四弟妹要去吗?”吴王妃拿牙簪翘着盘子里的干果,扭头同遗玉搭话。

    “我马术不精,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哦,对了,我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听人说你曾从马上摔下来过?”

    “嗯,是有那么一回,时间长了,我都记不清楚,三嫂听谁说的?”

    吴王妃讪讪一笑,“这话传话,谁记哪个讲的。”

    太子妃在一旁吱声,“还不晓得你三嫂是头一号的万事通么,耳朵灵的很呐。”

    遗玉不好接这话茬,正巧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不远处的起跑点上,听着看台上的喋喋话声,遗玉一手遮在额头上挡光,坐直了身子张望,寻了一会儿,才从那黑压压的人群里找到李泰背影。

    “咚咚咚”

    “呜——”

    伴着沉稳的鼓声,高亢的号角一响,众人眼前一花,那群比马的男子们已是浩浩荡荡地冲出去,尘土飞扬,马蹄四响,几声嘶鸣,震耳欲聋。

    “跑快些跑快些老爷——”

    女宾席这边,也不知是哪个嗓门大的先吼了一声,片刻之后,一声两声络绎响起,很快便喧哗四起,一发不可收拾。

    这边气氛酣畅,遗玉也受鼓动,眼见着吴王妃和几位公主都站起来摇手绢,正打算跟着喊上两嗓子发泄一下,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推了推。

    她转过头去,满眼的帕子袖子乱飞,眼花缭乱,勉强看清来人,头一眼眼生,第二眼有点儿面熟,正费力想着面前这个撅嘴虎眼的圆脸小姐是谁,对方已是顶着四周噪音,弯下腰,勉强地送了一句囫囵话进她耳里。

    “不想让人知道你生父是谁,就跟我来。”

    “...房小姐?”

    遗玉一眯眼睛,总算想起来,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房家大小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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