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卢智提到“惊喜”,房乔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今晚卢智给他的“惊喜”已经是够多了,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打击。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清静一下,他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而不是等着看什么“惊喜”。

    “房大人,不要哭丧着脸,你还是期待一下的好,”卢智站直了身子,轻轻在房乔的肩上拍了拍,扭头对面具男子道:

    “后面的就是私事了,你且回避下吧。”

    好像前面的一直都是私事吧?遗玉无语地这么想着,便见面具男子很是配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玉,你在这等等。”

    卢智对遗玉交待了一句之后,领着回头冲她轻轻颔首示意的面具男子,走到厅门口,道了一声“卢耀,开门”,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人走了出去,门又被从外面虚掩上。

    会是什么惊喜?遗玉看看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的丽娘,还有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旁的房乔,不知道在所有的谎言和丑陋都被揭穿后,对这两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是称得上惊喜的。

    卢智并没有离开多久,遗玉正看着丽娘后脑上缠裹的带血的布条出神,便听到门声响动,连带着卢智缓和的声音:

    “别怕,进来。”

    她视线移向门边,就见卢智走进门内,正侧身对着半开的门扉外不知谁人在讲话,黑不隆冬的门外,隐隐听见衣料摩擦声,下一刻,便见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遗玉一愣,房乔扭头去看,同样愣住。

    这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简朴的布衣,皮肤有些黝黑,模样却算周正,乍一看有些眼熟,不等遗玉细想是否在哪见过,便被她伸手从背后拉出来的少年引去目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官很是清秀,这孩子有些胆怯地飞快看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便将头埋进那妇人怀里,小声道:

    “娘,俺困了。”

    那妇人冲卢智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快速瞄了一眼房乔,然后拍拍怀里的少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铁福乖啊,你晌午不还吵着要见爹么......”

    这、这是什么情况?遗玉眨眨眼。

    这妇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在静悄悄的屋里也能清晰入耳,这下就连趴在地上装死人的丽娘也有了反应,扭头去看站在门边的那对母子。

    卢智道:“铁福,过来。”

    那少年听见他的唤声,被农妇推了推,拧着手指两步蹭到他跟前。卢智双手按上他的肩膀,将这孩子推到自己身前,面对着房乔站好,冲着他意义不明地一笑,语出却惊人——

    “铁福,这个便是你爹了,喊人。”

    爹、爹?!

    那孩子犹豫着,十根手指头拧的更紧,在房乔的呆愣下,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俺爹吗?”

    室内一静,最先动作的,不是房乔,而是丽娘。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猛子蹿到卢智面前,伸手便去拉扯那孩子的胸前的衣襟,吓得他当即惊叫,伸手去推搡她,卢智只是按着他的肩膀并未阻拦,任由丽娘三两下便将这孩子的几层衣襟扯开,露出脖颈上整片的皮肤。

    丽娘在看清楚他右侧锁骨下方一快掌心大小的灰色胎记后,两手一紧,不顾那孩子的惊吓,发狂一样地把他从卢智手下拉扯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搂住。

    “孩子,果然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你放开俺!娘!娘!”

    立在门口的妇人听见他叫唤,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格外愉悦的卢智后,一咬牙,上前便去抢那被按在丽娘怀里的少年。

    “你、你放手,别闷坏了俺家铁福!”

    “娘!哇......”

    一时间,两个妇人中间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闹做一团,卢智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僵立在那里的房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十三年前,这个女人生产时候,正是安王对你疑心最重之时,丽娘生恐自己诞下的孩子会被送到安王那里,就瞒着你事先联系了韩厉,生产当晚,没想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儿,那男婴被韩厉派来的稳婆抱走,留下了女婴,等风头过去,她本想把孩子要回来,韩厉却告诉她,看管孩子的奶娘带着那孩子跑了。她害怕你知道后会怨恨于她,便不敢将这事透露半个字给你听。可实际上,这孩子压根是平安无事地被韩厉在外地寻了名寡妇养在在长安城附近,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说来,我也是下午方才见着人。”

    遗玉恍然,难怪丽娘方才会因为一枚钱币和卢智莫名其妙的话,就言听计从地向房乔交待了自己做过的坏事。

    “你、你说,这是、是我的孩子?”房乔伸手一指那被夹在两个妇人中间的少年,结巴地问道。

    卢智瞥了一眼披头散发的丽娘,道:“当娘的总不至于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话音落下,这头两人争抢儿子的举动也已经停下,那农妇到底力气大些,眼见孩子哇哇大哭,一个使劲儿将本就气弱的丽娘掼了个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房乔的身上。

    丽娘正待再扑上去,却被房乔扯着胳膊转了个身子,冲她厉声质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孩子?!”

    半边脸上还带着红溜溜的巴掌印子的丽娘,泪眼模糊地使劲儿点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刚才还和他翻脸,心心念念都是儿子,怕他不信,还将捏在手心的钱币捧给他看。

    “是、是咱们的孩子,这钱儿是我孕时找人打的,孩子抱走时候,我把它串成绳子系在他脖子上,你看、看,这上面的小字,‘齐福’,便是我给这孩子想的小名儿,对、对,他身上还有胎记,有胎记!”

    说罢她便又要去拉扯那个孩子,那农妇在卢智的眼神示意下,犹豫地松开手,让丽娘把哭闹的孩子拉到了房乔跟前,指着他锁骨附近胎记给他瞧。

    房乔伸手在那胎记上摸了摸,辨出是真的后,又听丽娘在耳边絮絮哭诉,再看看这孩子同她有几分相似的长相,沉思片刻,便知道这是有真无假的事了。

    “怎么样,房大人,这还算是个惊喜吗?”卢智道。

    “你这是想做什么?”房乔满心怀疑地直言问出。

    “这还用问么,都说是送给你的惊喜了,”卢智伸手一指一旁的农妇,道:“连这孩子的来路我都帮你想好,等到了明天,长安城的人便会知道,房大人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连同当年她腹中的胎儿,不过可惜的是,您那长子和次子,却不幸亡于安王余孽之手,就剩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孤苦伶仃。”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智皱眉,“听不明白么,那我就再说清楚点,从今往后,这个女人便是你的正妻卢氏景岚,这个孩子便是她亲生儿子,”他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道,“嗯,叫什么好呢,长子是遗直,次子是遗安,这三子嘛,就叫做遗爱好了,房遗爱,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房遗爱!遗玉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怎么她二哥不是叫遗爱,是叫遗安的吗?!房遗爱,历史上那个娶了高阳的倒霉蛋,不是她二哥!听着卢智玩笑一般地说出“房遗爱”三个字,再看那农妇,刚才的熟悉再次感涌上,当即恍然,若她皮肤再白上一些,岂非是有三分同卢氏相像!

    遗玉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就仿佛是被拨乱的历史轨道,在她亲眼所见中,重上正轨一般。

    “不!这明明是我的儿子!”丽娘听懂卢智话后,惊慌地搂着那个孩子叫道,她知道若房乔应下,那她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卢智不理会她,淡淡地望着房乔,带些询问和提醒地唤道:“房大人?”

    房乔面色僵硬,只有眼底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挣扎,虽他更想认回真正的卢氏母子,可经过今晚,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那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的事。经过这大理寺一案的闹腾,房家的名声已经是大不如前,若不尽快想办法挽回,那日后......想到这里,卢智那方才他听着还荒唐的话,却着实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丽娘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可怜地叫道:“老爷,老爷,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这个女人也不是大夫人,您清醒点啊!”

    “...你有何条件?”房乔绷着脸问道,这一刻,他不是方才那失魂落魄的男人,而是再理智不过的房大人。

    “老爷!”

    “条件?”卢智满眼泛着愉悦,双手环臂,目光闪动,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丽娘,带些深意道:“房大人,我以为,你也是个聪明人。”

    房乔思虑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最终满面的僵硬,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知道了,我会照做的,人我现在可以带走吗?”

    卢智毫不意外他的选择,侧身让开了大门,道:“卢耀,送客。”

    “咚!”

    一声闷响,一屋人转头看去,便见那有些无措的少年脚边,听了房乔的决定,受不了刺激,晕倒在地的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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