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卉将阿生的原话学了一遍。一讲完,平卉便“噗通”一声跪在遗玉面前,道:

    “奴婢该死,不该欺瞒小姐,请您责罚。”

    遗玉和平卉都被她吓了一跳,平卉紧跟着也跪了下来,遗玉来不及细品阿生的传话,对跪在地上的两人道:

    “我这还没怪你呢,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

    平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见她脸上虽没笑容,却也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便不麻缠,拉着平卉站起来。

    “好了,去研墨,既然不让练箭,那我写字总成吧。”

    遗玉并不怪平彤的隐瞒,阿生那话,听起来是有些歧义,在平彤心想,说给她听。肯定是要让她不高兴的,不如把话改改,意思到了就成。

    阿生的话,遗玉听懂了大半,李泰的意思,是怕她蛮练箭,像上次那样伤到肌理,听不明白的部分,是他因何觉得,自己会使性子练箭。

    上午的比试,她好像没出什么篓子吧,哪里就像是需要通过练箭发泄的样子?

    “小姐?”平彤和平卉将客厅的炉子移到书房,出来唤了一声正在垂头思索的遗玉。

    遗玉收回思绪,跟着两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接过平卉递来的毛笔,蘸匀了墨,落在眼前的纸面上。

    ***

    李泰是在半下午,遗玉练了半个时辰字,又翻了会儿数术课本后,才回来。

    遗玉正在纸上推演着题目时,阿生到西屋来唤人,要她到书房去,她不慌不忙地净手又在外加了件披风,才跟着他出去。

    一进到书房中,便闻到了淡淡的薰香味,这原本已经算是熟悉的味道。让遗玉的眼睫轻抖了一下,若说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现在她嗅到的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不如这现燃的香气沉,不如这现染的香气飘得远,仅在她们靠近时候,她才嗅的到。

    “殿下。”

    李泰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信笺,听闻门扉响动,仅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收回,伸手指了一下软榻处。

    “先坐。”

    遗玉应声,没多看书桌后那身带清冷的人,径直走到软榻边上,拎着披风摆坐下,并没将其解下,她盯着榻侧的炉子,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屋里未做完的九宫题目。

    一刻钟后,李泰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在书桌上,起身时椅子同地面细微的摩擦声,打断了正沉浸思绪中的遗玉。

    遗玉暂停了脑中的演算,站起身,对着站在书桌边的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谢礼。

    “若非您指点。今日比试我怕是要垫底,多谢殿下。”

    李泰看着刚从垂头“发呆”状态恢复过来,正经地向他道谢的遗玉,道:

    “上午的比试虽最后负了,但能赢两局,已不枉你前些时日的用心。”

    遗玉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突然有些明白,平卉先前的学话里面他的意思,所指是她上午赢了两局,却在第三局输掉,会因此心有不愉?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心中忽有些好笑,她扯了下嘴角,坦言对他道:

    “我初涉棋艺,能不做垫底,已经心足。”

    李泰负手绕过书桌,走到她身前三步时停下,“有我指点,今日这快棋,若非第三局对上她,你仍能赢。”

    遗玉本来还心平气稳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舒服,但她嘴上还是淡淡地应道:

    “长孙三小姐棋艺精湛,非我这半吊子的水平可比的。”

    李泰略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不同的态度,眉头微皱,低声道:“为何要妄自菲薄,她比你学棋的时日长,棋艺比你好是应当,你若早触此道。不会比她差。”

    嗯?遗玉眨眨眼,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泰说出这两句话,刚才的不舒服,消散不少。

    “我是因您指点,才能进步的如此之快,若是换成寻常的学法,不知何年何月能进益如此。”

    她说这话,本意是客套地谦虚两句,却不想竟勾出李泰这么一句话来——

    “她的棋,亦是我所教。”

    心中一突,京中关于李泰和长孙夕的传言,又浮现在她脑中,她暗自苦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和长孙夕的事,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原来是您教的。”遗玉轻声道。

    李泰不知她心中所想,俯身在榻边的茶案上倒了杯茶水自饮,而后继续道: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刚才还觉得自己明白的遗玉,又糊涂起来,犹豫地问道:“打发时间?”

    李泰轻“嗯”了一声后,没再多说。

    从遗玉进门后,便像隐形人一样安静地站在门口的阿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又偷偷瞄过去,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看在眼里,疤痕已经淡去的脸上,一会挤眼一会儿撇嘴的。

    遗玉压下因他几句话便有些混乱的思绪,张口道:“殿下可是忙完了,那到院中指点我练箭吧。”

    不管她心思如何,不管他和长孙夕之间到底有什么,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明日即是射艺比试,抓紧时间多练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泰点头。将茶杯放下,阿生打起帘子,看着他们俩走出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遗玉从东屋回到自己房间,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守着,在屋里将剩下几日分量的梦魇解药配制足够。

    之后,她洗簌之后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足足半个时辰,才闭目休息。

    ***

    第二日,遗玉在房门外平彤的唤声中醒来,应声后,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

    换上一件干净的墨灰常服,平卉在遗玉的要求下,将她的头发牢牢地在脑后束起,发绳缠绕了很多圈之后,才用玉簪固定。

    临出门前,她一个人在里卧的床边坐着,膝盖上和身边各静静躺着一只红色的木盒,里面装的都是射艺用的指套,一只是卢智送的,一只是李泰匿名所赠。

    将膝上的木盒打开,看着盒子里面带着可爱白色团点的指套,遗玉的心情同那日在羿射阁初见它、在艺比头一日再见它,大有不同。

    想来若不是这一副指套,她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还平白昏头了几日。

    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遗玉将膝盖上的盒子合上,塞进床里,又拿过一旁的木盒放进书袋中,走出房门。

    李泰今日回去观比,像前几次那样,将她送到了学宿馆后门,一路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直到到了地方,遗玉一脚已经踏出车门时,突然被他伸手抓住了左腕。

    遗玉被他抓的手腕一麻。低呼了一声,却见他递过来本应挂在她肩上的布袋。

    “断掉了。”李泰松开她的手。

    遗玉这才看见书袋的带子从连接布袋的地方断裂开来,应是这样,她下车时候才没察觉书袋没在身上。

    她无奈只能将布袋搂在怀中,向李泰道了别,转身之后,便轻轻揉着发疼的手腕,暗自嘀咕几句,朝着学宿馆后门走去。

    ***

    遗玉看着不远处,卢智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探着脑袋朝车里看,却没见卢氏身影。

    “娘呢?”待他走到身边后,遗玉疑问道,卢氏昨日说过今天会来观比的。

    “早上临出门,娘连打了几个喷嚏,我疑心她着凉,便让她在家休息。”

    “啊?昨日不还好好的,可请大夫了?”遗玉一脸担忧地问。

    “让下人去请了,不用担心,应没大碍,今日要在外面吹风,我怕她小病误成大病,才没让她来。”

    遗玉又问了他几句,两人才一同从后面进去。

    同御艺一样,射艺也不是在君子楼中比试,而是在马场上。

    兄妹俩一进到马场中,便见宽阔的场地正中央,已经竖起了一排草扎精编的靶垛,马场四周搭建起数座临时被用来当作观比席的木棚,棚顶用布幔围了起来,三面挡风,有的里面放着一张张圆凳这是学生席位,有的里面则是放着扶手靠背椅,大只的火盆在各角安放,虽不如四面环围的君子楼暖和,但许多学生都自带了手炉。

    马场正中是比试场地,右侧一排样式相同的木棚是观比席,左侧更精致小巧些的两只木棚,一是论判席,另一则是两名王爷和官员所用的贵宾席。

    遗玉在马场附近昨日同程小凤约好的地方等了半天,才见到气喘吁吁的程小虎从远处跑了过来。

    “卢、卢大哥,小玉,我大姐肩膀扭到,我娘带她去就医了,你们先找入座吧,我去祭酒那里帮她弃掉。”

    “什么?”遗玉一叫,卢智伸手扯住转身要跑的程小胖子,让他把话说清楚了,程小凤怎么好好地会伤了肩膀。

    程小虎摆摆手,“这、这我大姐不让同你们讲,你们到时候自己去问她,我、我先去帮她消名。”

    卢智放开手让他走,扭头对上眉头轻皱的遗玉,尚有心情开玩笑道:“太学院想要拿第五块木刻是悬了,查博士肯定要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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