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茫茫。张公子逃走之后,想要找到他的踪迹,谈何容易?若他主动找上门倒罢了,在他出现之前,还真是让人无从寻找起。

    然而,他若是在黄家姑嫂出门在外的时候寻摸过来,街上人那么多,很难挡得住所有靠近过来的人,若是张公子脸皮厚一点,再当众嚷嚷什么与黄清芳旧情难忘的话,只会让黄清芳再丢一回脸。所以,要是能提前知道他的行踪,秦柏这边悄悄派了人去把他控制起来,不惊动外人,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黄清芳得知消息后,便向嫂子提议,自己暂时不再出门了,就在客栈里待着,同时多派家人守在院子周围。若那张公子得了信,找到客栈来,那只要他一露头,家人们便能一拥而上,将他制住,省了许多麻烦。

    黄晋成夫人明白她的苦心,却又为小姑不平。明明是那姓张的不要脸,凭什么要让黄清芳放弃出门游玩的机会,就为了设套让他钻进来呢?她只劝小姑子:“芳姐儿,你很不必为这种事操心,有嫂子在呢。嫂子带了你哥哥的亲兵,他们定能把你护好的。你只管跟着嫂子出门,该玩就该,该吃就吃,该买什么也只管买去。若那姓张的混账胆敢靠近你一步,嫂子包管叫他有来无回!你自个儿避在客栈里不出门,只让我去玩乐,又有什么用?那姓张的能有多大本事?能打听到你没跟着我出门?自然是见着我们家的马车,就要跑出来的,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与我一道出去,说不定还能瞧见他如今凄惨的模样呢。他害你不浅,你也该趁机好好出一口恶气!”却是明摆着在怂恿小姑子借机报复张公子了。

    黄清芳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清楚嫂子是在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再坚持。不过在出门游玩的地点选择上,她有意识地挑了几处风景优美却环境清静的地方——意思就是人少的。这既是为了方便秦黄两家的亲兵护卫们拿人,也是为了避免张公子在被堵住嘴之前,大声嚷嚷,胡言乱语,再一次连累了她的名声。

    黄家姑嫂存着钓鱼的心思,接连几天出门游玩。大约是考虑到事涉家丑,她们没叫上牛氏。正好牛氏对她们去的寺庙什么的也不大感兴趣,就歪在客栈休息,偶尔随丈夫秦柏出门去附近的茶馆喝茶吃点心,听听评弹,还觉得挺安逸的。

    不过,秦含真在书房里与赵陌一起埋头练了几日的画,静极思动,又想出门玩儿了。她听说黄家姑嫂明日要去西园寺上香,想起在现代时来苏州旅游,好象漏过了这一处景点,还觉得挺新鲜的,便也要一起去。

    秦柏没有反对:“那地方景致还不错。你既然想去,就去瞧瞧吧。有黄家人同行,我也不必担心你。”他却是事先与人约好了,明日要出门,不好陪孙女了。

    秦含真大喜。牛氏却忍不住抱怨说:“你们人人都有事,岂不是只剩了我一个?我独个儿待在客栈里,也是无趣。”

    秦含真笑嘻嘻地搂着她的手臂道:“祖母要是觉得无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玩呀?”

    牛氏瞥了她一眼:“罢了,我才懒得跑那个腿。一听芳姐儿她们说的话,我就知道那地方路远。我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你也仔细着些,跟人家出门在外,别象在自己家人面前一样随意,嘴甜一点,礼数要周到,不要任性地提什么要求,客随主便就好。”

    秦含真笑着一一答应了。

    这时候赵陌抬起头来,道:“舅爷爷是要跟那几位金石名家约了相见么?您与他们性情相投,我却是什么都不懂的,跟着舅爷爷去,也不过是呆坐半日。表妹要与黄夫人、黄姑娘一道出门,都是女眷,没个男子陪着也不方便。虽有亲兵护院,到底都是粗人,怎么好跟表妹、黄夫人、黄姑娘说话?在寺庙里上香,除非是事先打发人去清场,否则总会遇上其他陌生人。不如我陪着表妹一道去,有什么事,也能帮着支应?”

    秦柏皱眉道:“她们不过是去上香礼佛,顺道还有钓那张公子上钩的意思,你跟着去做什么?含真年纪小倒罢了,黄家处置私事,你横插进去,只怕不方便。”

    赵陌笑道:“表妹其实也不方便的,只是想去那西园寺里游玩罢了。我陪着表妹一道去,还能与她做个伴。黄家人要办什么事,原不与我们相干。若我不去,表妹一个人如何能寻到借口走开?就算她真走开了,我们又怎能放心?苏州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多提防些。”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秦柏原还有心要带他去多认识几个人,见他无意,也就罢了,便允了他陪秦含真去西园寺。

    秦含真心中大喜,一个人出门游玩,其实挺无趣的。虽然有丫头婆子们在,但话不投机,自然不如赵陌同行有趣。

    于是他们第二日就与黄家姑嫂一道去了西园寺。那地方风景不处,秦含真尤其喜欢寺中的银杏树与枫树,红一片黄一片地,在这深秋中显得格外绚丽夺目。她忽然觉得,这等好景致,必须要马上画下来才对。若是错过了,日后想起来再画,恐怕印象就不如现在深了。

    她如今随身也带了笔墨,趁着黄家姑嫂去了求签,她发现附近就有石桌石椅,便立刻命人将笔墨纸砚取来,就在石桌上摊开白纸,迅速将这古寺秋景画在了纸上。虽然因为时间有限,她画得匆忙,有些草率了,但该画的都画了,还当场用了颜料,深觉画上那红黄绚彩,半点不比实景黯淡失色。

    赵陌一直静悄悄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画,见她停笔,才满面赞叹地道:“表妹的画技真是大有进益了。我看你这幅西园寺秋景图,半点不象是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能画得出来的。”

    秦含真笑道:“这是托了景色好的福。况且我这点水平,也就是在同龄人里吹吹牛罢了,也说不上有多出色。表哥就别夸我了。”

    赵陌道:“该夸的就得夸。表妹比同龄人出色是事实,为何不能夸呢?我知道表妹志存高远,日后只会越画越好的,很不必过谦了。”

    秦含真不由得一笑,也不跟他争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便放下了笔,往画上吹了几口气,见墨迹犹在,也不知几时才能干透,在寺里却不知上哪儿去取水来洗笔,不由得再抱怨一声:“真是太不方便了。”

    赵陌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大殿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不由得循声望过去。守在不远处的阿寿十分精乖,迅速去大殿那边瞧了几眼,跑回来报说:“哥儿,秦三姑娘,好象是黄家抓住人了。方丈亲自出面,正劝他们把人带到西花园那边去呢,说是西花园如今清静,并无旁的香客在。”

    张公子被抓住了?

    秦含真与赵陌对视一眼,都感到高兴。秦含真立码把画具留给了青杏她们收拾,自行拉着赵陌跑西花园那边看热闹去了。

    西花园是西园寺寺名的由来,乃是一片景致极好的园林。秦含真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跟寺里打过招呼,预备要在这里用素斋的,因此才会早早就让和尚们清场。有永嘉侯府与黄晋成的脸面,西园寺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秦含真与赵陌到了西花园放生池边上的一处亭轩,在那里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张公子。他先丢下了随身侍候的书僮,又怕被黄晋成找到,不敢联系其他随行南下的家仆,只靠着身上戴的一些玉佩、扇坠什么的,当了些银子,充作路费,一路打听着往苏州来。秦家船队一路走运河,都是打出了永嘉侯府的旗号,并不曾瞒人,因此张公子找过来,也没费什么功夫。

    只是他当日逃走时,病情还未痊愈,这些天在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是半点翩翩公子的模样都没有了,蓬头垢脸,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病骨支离,咳嗽不停,只身上穿的那件不知几天没洗过的绸面夹袍,还能依稀瞧出他是个富家子来。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模样,远远地见了黄清芳,就扑了过来,还故作深情模样地唤一声:“芳妹!”

    黄清芳当场就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到他那副尊容。

    黄晋成夫人毫不客气地骂道:“没有廉耻的混账东西!你这样也配做你祖父的亲孙?!真真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当日既然是你们自家要做戏,背信弃义,说什么与王家孙女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话,那今日又跑到我们家妹妹面前装什么样儿?!你有本事,先去把你的妻子休了再说。身为有妇之夫,跑来纠缠好人家的女儿,你这是没把我们黄家放在眼里么?!真是欺人太甚!”

    张公子一噎,大约也是无言以对,不敢与黄晋成夫人搭话,只可怜兮兮地看着黄清芳:“芳妹,过去都是我错了,如今我终于明白,我心里真正中意的还是你。没了你,我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都没心思,长久以往,只怕要因相思病而死了!你就看在我们多年青梅竹马的情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黄清芳淡淡地道:“不敢当张公子这句话,我八字不好,你与我离得近了,怕是会克着你,我还是不要害人的好。”

    张公子窒了窒,也有些讪讪地:“这……这原是那王家人为了与我结亲,胡乱放的话,如何当得真?”

    黄清芳冷笑:“我竟不知,王家女卑微至此了,竟然要用这种手段来高攀张公子?!”

    张公子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他虽然可以厚着脸皮去纠缠姑娘,但也要人家对他还有情意才能成事。黄清芳明显已经厌了他,半点旧情都不念了,他可怎么办呢?

    这时候,赵陌走了过去,含笑轻轻拍掌:“原来王家人的厚脸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真该写封信回去告诉父亲一声,好好笑话一下王家人才对。”

    张公子跟在秦黄两家后面几日,自然知道赵陌的身份,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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