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原来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事。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本师。宋公明亦是素有善心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

    当下宋江与众将只带随行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就将人马屯扎下营先使人上山报知。宋江等众兄弟都脱去戎装惯带各穿随身衣服步行上山。转到山门外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数内有认得鲁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这许多头领跟著宋江尽皆惊讶。堂头座来禀宋江道:“长老坐禅入定不能相接将军切勿见罪。”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供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有宋江等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罢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众人入进方丈之内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鲁智深向前插香礼拜。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鲁智深默然无言。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奈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智深兄弟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善今引宋江等众兄弟来参大师。”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间论世事。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根心。吾弟子智深跟著将军岂有差错?”宋江称谢不已。

    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彩缎来供献本师。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无义钱财决不敢受。”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鲁智深拜谢已了宋江亦取金银彩缎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宋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山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智真长老会集众僧於法堂上**参禅。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於法堂中坐下。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立於两边。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智真长老到法座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皇上圣寿齐天万民乐业。再拈信香一炷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三教兴隆四方宁静。”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座;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智真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咦!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赴斋。

    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我师语录实不省悟。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

    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宋江看了不晓其意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忧疑。”智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在身边拜谢本师。又歇了一宵。次日宋江鲁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众人便出寺来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作别。

    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众将回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著宋江众将都相见了。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众人参禅设誓一事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萧让道:“禅机法语等闲如何省得?”众皆惊讶不已。

    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凡经过地方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服。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夫都走拢来观看。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著一对对并辔而行。正行之间只见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著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里?”两个叙了礼说著话。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话。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吕公□著一双方头青布履。必非碌碌庸人定是山林逸士。

    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风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那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得以拜见。”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小可宋江何劳如此。”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居山野。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後来小子在江湖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羡不已。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燕青亦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哥哥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後赶来。”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只恨宋某命薄无缘得遇。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宋江道:“恁地时却不敢相强。”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况且到京倘早晚便要朝见。”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

    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

    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马让与许贯忠乘坐。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冠带穿了随身便服。两人各上了马军汉背著包裹跟随在後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过了些村舍林岗前面却是山僻曲折的路。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晚。但见:

    落日带一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原来这座山叫做大禹山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书经》上说道:“至於大禹”这便是个证见。今属大名府浚县地方。话休繁絮。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树木丛中闪著两三处草舍。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後。许贯忠指著说道:“这个便是蜗居。”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村童穿一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乾的松枝堆积於茅之下。听得马啼响立起身往外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仔细看时後面马上却是主人。慌忙跑出门外叉手立著呆呆地看。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方觉。

    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军人把马拴了。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茶罢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後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贯忠携著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推开後窗却临著一溪清水两人就倚著窗槛坐地。

    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实是难得。”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肉一盘鱼乃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贯忠筛了一杯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燕青称谢道:“相扰却是不当。”数杯酒後窗外月光如昼。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自从兄长应武举後便不得相见。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

    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留心。”说罢大笑洗盏更酌。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些须薄礼少尽鄙忱。”贯忠坚辞不受。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小弟的念头久灰。兄长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自古道:“鸟尽良弓藏。””燕青点头嗟叹。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後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叠嶂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山中居住的人家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贯忠相送出门。贯忠相送出门。贯忠道:“兄长少待!”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弟近来的几笔拙画。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後或者亦有用得著处。”燕青谢了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燕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後图再会。”两人各悒怏分手。

    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不则一日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於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提。

    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皇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著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今逆虏投降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

    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天子准奏仍旨光禄寺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金帛尽於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安歇听候圣旨。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麽封爵只顾延挨。

    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知兄长。”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每同饮几杯。”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北缓步行来。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傍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石秀笑道:“俺每用不著他。”两个笑著望前又行。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著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两个嗟叹了一回说著话只顾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

    石秀道:“俺两个鸟耍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戴宗道:“兀那前面不是个酒店?”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戴宗敲著桌子叫道:“将酒来!”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官人打多少酒?”石秀道:“先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羊肉一盘嫩鸡。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著雨伞杆棒背个包裹拽扎起衣衫腰系著缠袋腿绑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过卖旋了一角酒摆下两三碟菜蔬。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公干。”拿起酒大口价吃。戴宗把眼瞅著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麽鸟事?”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麽事恁般要紧?”那汉一头吃酒吃肉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毕竟那汉说出甚麽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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