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不知不觉坐到更深才回。他抬望天上星斗知道已近亥时了。他摇摇头抛掉心中那些杂乱之思——他还要回去与小计调理气息。这些日子以来他开手教小计习练技击之道在他可不是闲耍玩笑的。他一向做事认真每日的晚上从亥时到子时足有一个多时辰他都要与小计以道家导引之术调理全身气脉内息。这一道功夫极为烦冗琐细也极耗力气吃苦的倒还不是余小计而是他自己。

    小计从小打下了虽不高明、却还算坚实的内家练气的底子。看来余婕在他身上当日也花过一些工夫。韩锷要做的就是以道家导引之术按摩导纳催动他全身的气血贯通。这么一番工夫做下来小计当然进境极快韩锷却每每累得汗出如浆。所以每日的白天练习里小计就算怎么痞怎么赖但到了晚上见锷哥这么辛辛苦苦的帮自己——情知就是师徒之间也少有人甘冒损气伤身之虞来这么做的,小计就会变得很配合很乖。他记得锷哥教他入门时给他上的第一课那一课的印象之深至今还未消去。锷哥给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脱衣服。”

    小计当时一愣嬉着脸笑嘻嘻地看着韩锷却见锷哥不象是开玩笑只有麻溜溜的脱下衣服。可锷哥还不满意直到逼着他脱光衣履为止。

    当时是在渭水边上韩锷叫他临水自照小计看着自己水里的影子心里被那波动的水影弄得恍恍惚惚的。锷哥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就是:“你说要跟我学剑。剑术本属于技击之道你可知道技击之术练的是什么吗?”

    他这个问题太大就算小计多聪明多会打岔却也不由被问住了。晚风凉爽爽的从他的光着的身子上吹过有一种舒适之感却听韩锷道:“那些已窥堂奥之后的高深艰难之处咱就先不讲了。但卑而论之技击之术缘于养生它要你做的就是:了解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身体。你在了解了自己的身体后才会了解自己所能做的和所不能做的。有些事情你能做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比如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就永远舔不到自己的手肘。”

    小计一听登时好奇扭过肘子伸长舌头凑近舔去却怎么也舔它不到。他越是舔不上心里越想舔一试再试不成后心越加烦燥。

    韩锷在风中水畔却也脱去袍履露出一身筋肉劲健的上体。只听他微微含笑道:“不是那样的这里有个法门。”说着他曲臂一拧轻轻松松地就舔到了自己的手肘:“你看是这样的。只有在你真正了解自己身体与能控制自己身体后才能对自己的肢体有所欲而无所不及。这就是技击之术的根本。比如你知道自己一本有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吗?”

    小计本以为学习技击本不过就是练剑练力哪成想还有这么多繁琐只有老老实实道:“不知道。”韩锷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只有习练内视之术渐成后才能开始默查到自己身体的内部进而控制你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脏腑每一块肌肉。”说着他示意小计细看着自己。

    小计果向他身上看来先还不觉然后才现韩锷上身的肌肉一块块在跳动。只见他身上由左手指尖起起于手少阴经由指及腕由腕及臂由臂及肱由肱及肩由肩及胸然后前腹后背再终于右臂的肱臂腕指每一块肌肉都各自一松一紧轻轻地自己跳动了一遍。

    他又向下望去只见韩锷的肌肉从胯部起到胫到膝到小腿到腕到足趾也依次都有肌肉有如自主呼吸般的跳起。小计惊得张大了嘴巴。韩锷做完这一道功夫后浑身似极舒畅朗声一笑见小计那么羡慕地看着自己便笑道:“你要是认真以你的姿质加上我细心的调教三年之后就可为此了。”

    “技击之术起于养生。虽说为人所知所用大半是在对敌之际。但对敌搏杀却不是技击之道的要旨。当今天下门派众多但各执一道修炼也多有偏颇之处。以肺为经者多伤肝脉以肝为主旨未免伤于脏脾。《庄子》中说:‘吹句(口旁)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其中所说的熊经之术就为练气可以返照可以内视。而鸟伸之道却是自查肢体以延伸其用。我们太乙一门就以熊经鸟伸之术为最根本的根底。”

    “其后汉末华陀曾创五禽之戏后世人又多以葛洪《抱朴子》‘或伸屈或俯仰或倚立或踯蹰或徐步……’以为心法。这就是我们道家练气之术的渊源。所以这‘熊经鸟伸’之术可以说是我太乙一门技击之道的重中之重了。”

    小计只羡慕地看着锷哥那一身匀称的肤肉心里暗暗在想:却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修练得修韧如许。

    闲言不提——却说韩锷回到房内见小计已老老实实地只穿着一件小衣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也不多话调息了下伸出双手自他指尖就开始揉按了起来。他的力道用得极温和先前很轻再慢慢由轻变重。余小计也遵他指导配合着他那一股阳和内力慢慢吐纳呼吸调息了开来。

    韩锷一层层做下去脸上神情平淡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烦恼: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小计调整内息却隐隐觉查出一些不对。他太乙一门的内息缘出于先天真气兼有治病疗疾之用所以对体查别人身体极有神效。这些天他就隐隐觉得小计体内气息有股说不出的不对。开始他还没有多想但近日以来他细心查探已越来越深地感到一种不安。这种情形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好半晌他的内力已屈伸盈缩入小计的四肢百骸里口里闷闷道:“小计你真的还未满十四岁吗?”

    余小计点点头。韩锷脸上神色一闷——怎么以他内息潜探感到的小计先天的骨龄却与他实际年岁不相符合?他的先天骨龄却似该比他的年龄多上两三寒署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韩锷练气以来从没遇到过的。一般说来没有人会是这样子。如果师父在旁边就好了可以向他一问究竟。

    他隐隐觉得无论小计练不练气他那骨子中的这种异势只怕必然都会引起日后的灾厄。他心中忧烦可又不便与小计明说。堪堪导纳完毕城中已敲起了三更的鼓点。韩锷收手调息。他耗力极大必需得用心调息好一会儿才得恢复。

    好一时韩锷调息方毕。但到此时他却全无睡意。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心头空空的滋味让他好是难受。不该想的不能去想该想的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怔了会儿他心头这时却想起方柠:她在洛阳城中可还……好吗?洛阳城中多危难她一个女孩儿却可以一个人撑上多久呢?

    窗外不远有勤作的妇女那一声一声的捣衣之声传来。韩锷脑中不由想起些幸福的画面——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夫耕妇织那样的生活会不会很好?可那样的生活也不是安稳的吧?据那老者今日所说边塞上已又起烽火。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蜷缩荒城听着夜半砧声把它耗费过去?

    韩锷披衣而起心下徘徊。近来他每于夜半他心里总陡然有热力杂念蓦地升起倒大违他练气养生之士的初心了。其中部份原因只怕是为:他毕竟渴念温柔。不知怎么他常常会想起那些个他生命中经历过的女子。只要此念一起虽柴屋土室似乎也觉一片粉腻脂柔就在自己颊边舌底腻滑而起心中陡然徒增乱意。这时他热得不奈伸手把袍子脱下怨了怨天气。小计却原来一直没睡正静静地偷眼望着韩锷这时忽然在他身后道:“锷哥咱们去游水吧。”

    韩锷一楞:游水?

    小计却已翻身而起笑道:“去吧去吧!”说着不理他反应一手牵了他的臂就往门外拉去。出了门儿他伸掌打醒才睡着的马儿与韩锷翻身而上就向渭水边上驰去。

    那个浅湾还是小计前些日找到的因为有一条小河汇入在渭水边上倒算得上难得的一块清澈之地。水边草柔绿嫩他们两个人骑着匹马儿迎风慢行却也别有一种爽澈风味。

    才到水边小计就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韩锷笑笑也解去身衣履钻进水中。水总能给人最大的慰藉。两人在夜下江中游了很有一刻嬉闹半晌打得水花在夜空中颗颗破裂才上得岸来。

    两人就在草地上躺下。小计本意不在游泳就是要给韩锷略破愁烦。见韩锷心意略舒自己也觉得高兴起来。韩锷头枕着青草小计却把头枕到他薄薄的肚皮上一头头湿漉漉的扭动着头用头去扎他的小腹。他心情舒畅开口也就随意只听他道:“锷哥你别想那个女人了她有什么好我不想老看你半夜叹气。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吗?何况女人最会骗人了我最不相信她们——从我姐姐开始。那方柠心里只有她自己。锷哥你这么好什么样的好女孩儿没有又不是只她一个女的。”

    如此月夜良宵他们兄弟清话自然略无顾忌。韩锷被他说得只觉心中一乱接着却叹了口气。小计就知这个话题不讨好了。他转了转眼珠却把话题一岔:“锷哥那天你说起养生之术道是不只是有我们技击一门缘自的道家导引术。养生术中除了这导引术外还有其余三个。那三个却是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韩锷微微一笑没想他这时却用起功来详解道:“按《汉书、艺文志》所载养生之术共有四类那是一‘神仙’、二‘房中’、三‘医药’、四‘导引’。”他正想着是不是要接下来详细讲解——与那小计讲讲他们太乙门中讲究的‘医药’之道以后对他只怕用得着。却见小计眨眼一笑道:“锷哥‘神仙’一术我明白从小就听人说过的秦始皇不是就有五百童男童女?医药和导引也大致听得懂只有一样不知——却是什么叫做‘房中’?这养生一道除了导引术外还有房中术吗?”

    韩锷一愣被他突然一问登时窘住脸上蓬的一红——余小计人小鬼大最是促狭其实他生长洛阳街坊这些杂七杂八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但他年小皮厚情知锷哥其实要远比自己还羞涩局谨些故意地东扯西扯耍他来玩。这时见韩锷不答他更加得趣缠问道:“锷哥什么叫房中嘛你教教我知道呀。”

    韩锷一张脸在暗夜里已窘得好如一块红布仰着脸只管闷不吭声。小计却勉强憋住笑东拉西扯强作解人还在在逗他忽觉得自己枕在锷哥腹上的耳朵背后硬扎扎的。愣了下扭动头颈顶了顶奇道:“咦这是什么?”

    韩锷一张脸腾地大红伸手一拨小计的头。余小计还没明白过来却见韩锷已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起个鱼跃之势一钻就已一头钻进水里。

    小计这时却已明白哈哈大笑道:“锷哥你、你、你……”说着他捧着肚子笑弯了腰:“还那么远——锷哥太夸张了吧你!”

    韩锷在水中一扬手一道水箭已朝他射去。余小计躲身就避。他追到水边却见韩锷正用力劈水一双矫健的胳膊在月光下劈荡迅捷凫鸟一样向前窜去。水面被他劈开了一条银白的浪他在水里好象一条颀长的鱼。

    小计一时倒无心下水了爬到水边一个高高的土崖上看他锷哥游泳。心下得意一时高兴竟扯着他那半嫩不嫩、已开始有些变声的喉咙唱了起来:

    上去个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好牡丹/看去容易摘是个难

    /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这本是当地流行的一支“花儿”又叫“少年”——韩锷在水中听到游得更加起劲。只见他忽踩水停住一仰面就躺在水面上。他跟小计一样这些日听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那么一两只听他开声唱道:

    红嘴鸦落的了一(呀)河滩/咕噜雁落在了(呀)草滩/拔草

    的尕妹妹坐(耶)楞坎/活像似才开的鲜牡丹……

    他年轻气壮声音已经成形唱起来自比小计远要好听。小计在崖上听了拍掌大笑。一时两个人一递一声地唱了开来唱得心头的乌云都散了。

    韩锷从水里跳起身也到了那土崖之上舒展开肢体湿漉漉地躺下。半晌小计却道:“锷哥你这花儿唱得可真的好听。只是一个人唱可惜了。听说过两日旁边麦积山就要开个花儿会了到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伙儿、会唱的唱把式都要出来咱们也去耍一耍好不好?”

    韩锷心中也一动斜睇他一眼打定主意抓弄下他却正容道:“咱们道家练气之士可干不得这个的。你好好把我教你的猿公剑练好是正经。”

    小计盘算这事却已有两日听了如一头凉水泼下来当下脸上一呆登时闷住。耳中却听韩锷道:“何况什么姑娘小伙儿的——那些个姑娘们你这个年纪还轮不到看要看也是我一个人去。”

    小计才知他耍自己一手就向他腋下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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