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就在长安城的东南角,这里的地势起伏较大低处有一个长葫芦状的小湖,占地数百亩水面弯曲称名曲江。时值四月正是曲江池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湖中碧波荡漾轻舟沓沓近岸菖蒲、菰米也都长得青葱茂盛。湖东面地势较高的地方即是所谓的芙蓉园了。

    伫马于这高地之上游目四顾整个乐游原也就尽在眼底——有汉一代这一带地方本还叫做乐游原的本朝以来才更名曲江。数年之前芙蓉园废久重修后这块高地上又一次变得亭台茂盛花柳遮颜。长安城外可惜顿又少了个举目迎风、廓然寥落的所在。

    韩锷皱着眉望着芙蓉园中的花柳繁华心里不由略觉郁闷:大家想腼怀的总还是盛唐的繁华而不是汉时的雄阔了。

    他情知今天必然会见到很多人所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紫宸艾可今日不惜工本包下整个芙蓉园不就是为了当着天下之人面将他痛加折辱吗?这个长安看来也真的是住它不得了。

    水阔天高何妨远翥?——他仰着头想。

    只是、又走到哪里去呢?韩锷微微一低头:方柠若共你双驹并辔鬓语眉笑则天下之地何处不可为家?而如果只是单身孤骑一剑纵游那么海角天涯又何必为家?他抬眼望向西方不算太远的陇山之西就是那以生民之苦甲于天下的陇中了。“陇中苦、甲天下”——那里倒颇和自己眼下的心境。只要救得小计何妨抛绝繁华陇中小住?清苦清苦的日子咸涩咸涩的井水枯瘠而又枯瘠的土地……自己座下的斑骓近来不是已闲得日见胖了吗?而自己心头的**不是从与方柠一面之识后也日渐滋生?也是个该瘦瘦身心的时候了。

    芙蓉园中这时正可谓冠盖云集。“长安城中、没有江湖”那本是长安城外江湖汉子们的愤激之语。其实做为关内的中心兼主全国政局大事的长安城中岂乏人材?年深月久浸染也厚长安城中的技击名家真可谓支派林立。只是在这么个内塌自闭的政治结构里就是技击浸染久了也早已不再是江湖之事而被裹挟入他们的那个政治了。

    今日怕是长安城内凡称得上名号的技击之士都被延请入这个芙蓉园了。大家彼此多半相识亲疏不同各就所好也就三三五五各自簇坐成一席一席。只听东有一人低声笑道:“紫宸好风势。他们一向深居简出少在江湖露面没想今日为了一个韩锷居然摆出了这么大个场面。”

    他说时笑看着身边的筵席之盛口里淡淡心中却全是艳羡之意。

    旁边一人嗤声笑道:“你也不想想那姓韩的他是得罪了谁?袭亦惺也还罢了——以他的脾气就算吃瘪也不过要自己找回场子。那吕三才岂是好惹的?他的事不也就是艾哥哥自己的事?所以我说今日的事倒不是为了什么龚亦惺也不是为了紫宸甚或不是为了吕三才的面子而是为了艾哥哥他自己的面子。嘿嘿他虽说对那吕三才不冷不热可别人得罪了他这个三公子可还是万万不行的。”他口里提及艾可时却只道“艾哥哥”语意中颇有戏谑之味同时却又有着一丝怯惧。

    旁边一人道:“呵呵韩锷之名在下也闻之久矣。他年纪该不大最初出道的时候人还只称为‘长庚剑’后来加了褒语变成什么‘山猿海鹤’了到最后连‘太白剑客’这等响亮的字号都扛出来了今日咱们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他语意里似颇有不满可这其实还不算对韩锷本人的不满却是对他那所谓名声的不满。——人生在世固多相厌相恨其实又何曾真的恨着什么本人了?大家是闭着眼睛其实并不看那个人的本人的恨的只是他身上被自己或被人强披上的风采与光环。在座之人对韩锷“太白剑客”四个字的名号可以说多有耳闻但多半不喜。以居处为字号本是江湖中人对于真正的名家高手的一份尊许以前众人还多半可以背里讥刺韩锷浪得虚名可自从他于董家酒楼楼头剑退龚亦惺与吕三才后众人这背后的腹诽也就不那么自信了。但不满毕竟还是不满所以今日一得约请人人表面淡淡其实个个涌跃而来倒要看看这享名极盛的“太白剑客”是何形状。

    “唏——律律”只听一声马鸣传来一骑马在芙蓉园外扬起一地轻尘正飞奔而来。那马鸣悠长只闻其声就几可断定是匹好马。座中已有一人道了句:“好大的飙劲!”

    说话间一匹马儿已冲入芙蓉园中它煞得好急前腿上面的筋肉一崩登时由飞奔之态转成嘎然止住。座中已有人脱声赞道:“好马!”

    马上却是韩锷见在座中也有一二旧识不由点头微笑。那被他打招呼的人却面色尴尬:今日本是紫宸之宴大家都知道韩锷与紫宸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也没人想得罪紫宸显得与韩锷有过交游那面色也就不由得不尴尬了。

    韩锷愣了愣然后才明白过来脸上浮起一丝略带苦意的自嘲开声道:“紫宸诸君不材韩锷已依约而至主人却还没到吗?”他近日心里颇多愤激所以举止之间倒少了一分飘然高举而多了不少少年飙劲。只见他长剑挂鞍长身相问只此一番举动已引动不少恶意。却听一个阴阴阳阳的声音道:“期君不至累人久候。韩兄罚酒一杯吧。”

    那人却是从后面亭子里转出来的。只见声到人到而人未到杯已先到——那杯与其说是个杯其实大得已不算是杯而象一个酒瓮。只见一个三脚的青铜酒爵挟起一片风声在空中已向韩锷面上直击而来。

    那青铜爵好大竟不是平常用来饮酒的——阔近半尺而是平日郊庙祭祀里才会用到的祭器。韩锷一扬眉他万没想到艾可竟一点客套也不讲一上来就跟自己来上这一套。

    他看出那青铜爵来势里蕴力奇巧一时也猜不出到底是何家何派的功底。他来不及看那说话之人却猛地张口一咬那青铜爵于眨眼间已然飞至韩锷一咬就咬住了杯沿可一口钢牙还是如受重力他就势向后一倒卸去那酒爵上的劲力趁势也把那爵中之酒向口中倒下。他这可不是饮而是倾江倒海的倒了。那大爵中装了好有两三斤的白酒其中小半就这么半泼半洒地被倒入了韩锷口中其余大半却全泼湿在他肩颈上了。

    韩锷饮罢侧头轻轻一吐那酒爵已被他唾弃于地。他注目向那小径上行来的迎客之人淡淡道:“艾兄?”

    艾可也没料到他接酒接得这般颇有洒然风势面上神情一郁。只见他身着茜红之衫皮肤甚白越显得那纱衫颜色轻亮。韩锷一愣倒没想到他一个男子会穿得这么轻倩。只见艾可身形削瘦双肩下溜有如女子。脸相还算好看却有着一般男子所没有的妩媚体态。可他的神气颇为骄横下巴也没有一般男子的方直而是略显尖圆。

    那艾可年纪颇青脸色也颇青阴阴柔柔有一种说不出的富家贵户出身的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气度。韩锷心头一愕:这个人怎么好象哪里见过?

    ——正主出来了双方又已在暗地里交过一次手场中一时不由一寂。猛地却听一个小孩儿震天价地喊起来:“好!接得好呀!”那小孩儿似乎还嫌自己的高声不够噼里叭拉地使劲地鼓起手掌来。他一双手儿这么使劲地拍下去只怕不两下就要满掌通红火辣辣地疼他却全不顾忌口里只大喊大叫道:“好呀!”

    韩锷含笑看去那孩子正是小计。因刚才场面一紧他才得空从抓着他的一个侍卫汉子手里挣脱出身来。想来这些日子闷得也久那“好”倒不象是为了叫好才而是为好容易才有机会出出这些天白受的鸟气。

    他才挣脱出身子一扑就已向韩锷扑来。他身边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脸色一沉恼他轻薄伸手就要抓。只见那汉子好有四十许年纪**的象块枯木也似。马上的韩锷的一双眼却忽盯到了他的手上。在座的一般人还没有注意却有十几双于此道浸淫已久的眼睛忽盯到了他两人的身上。只见马上的韩锷人没动挂在鞍侧的那柄长庚却似乎已瑟瑟欲动。那个人的一只手却也在空中忽然僵住僵过后有如冬后之蚓冻凝干硬他手腕上暴露的青筋也仿佛冬后僵蚓支脉斑阑。只见他铁腕回扣距自己腰间尚遥隔一尺却似已扣在了自己腰上挂的那把配刀般。韩锷眼中的光芒忽盛他伸指轻轻弹了弹自己鞍侧剑鞘中似乎都隐隐传来一声无音的啸叫那个中年男人的腰间佩刀却忽“嗡”然长鸣起来。——这两人刀剑虽未出鞘却似乎一见之下已忍不住低吟。

    座中人此时大半都已感到了不由都呼吸一紧。只听一人低声道:“好啊一碰面四明刀客就与韩锷对上了。”他们正要看热闹却见艾可却于此时恰恰踏上一步。这一步就已隔在韩锷与那路肆鸣意气交激之间。韩锷与“四明刀客”路肆鸣神情就微微一松座中人却也对艾可踏上的那一步不由升起一丝佩服。这一步拿捏之稳果非寻常。却有几个侍卫这时才后知后觉向已奔出了好几步余小计抓去。韩锷在马上忽然长身而起一掠就已掠到了小计身畔伸手一把就把他的小脖领抓住马上倒跃右肘却似有意似无意无意一抬已隔断那几个侍卫的追击之势。口中笑责道:“你一个小孩儿家家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满座朋友岂好这么乱闯乱撞的?”

    小计终于得到他身边已是嘘了一口气被他责骂却也觉得欢喜一般。韩锷却也大觉心安心下欢喜小计的乖觉。他不待人让已一手携了小计的手一手反牵住马缰绳含笑道:“末座何处?嗯这儿是吧?还没有人坐这该是给我预备的地儿了?”

    艾可本先预留了一个最末之席留与韩锷来座以为折辱没想反倒被他一语先道破了倒显得自家很没气度似的面皮不由微微一暗。只见韩锷与余小计已洒然入席他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斑骓。那马儿也听话一拍之下就已跪倒。一时韩锷、小计二人共那一匹马儿就共坐于那矮几之畔。

    别人座下都铺得有锦茵为垫只韩锷这一席没有。韩锷坐在草地上却意极闲适。从小到大他已惯于别人的冷眼相待了。他也不待人劝于壶中自斟了一杯酒遥遥向已入席的艾可与路肆鸣祝道:“小计这些天多蒙二位照拂韩某深谢了。”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可酒一入口他的眉毛不由就轻轻一跳那壶中装的原来不是酒而是醋味中还有辛辣想来还故意放了些辣子进去的。他一抬眼只见那艾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是得意一般。韩锷心里没生气恼反觉厌恶。心里猜度道:自己与这艾可照说未曾谋面怎么他对自己竟有如许恶意?而其中诡诈竟不似一个须眉男子所为倒象是内宅深户里的怨妇恶婢之流的作法了。

    他脸上神情不动只淡淡道:“艾兄的酒果然别有滋味。”

    艾可特意吩咐了人备了这样的“酒”原就是要看他出丑只是万没料到他这一口竟真的这么吞了下去。常人遇此情况多半大怒他本要看看韩锷一失控制大怒暴跳的场面以为戏弄。他出身王府这把戏他本是已玩惯了的。无论被调弄人如何苦脸干笑还是拂袖而去在他来讲都是最好玩不过的事。可韩锷勤修“太乙”真气之后性子虽强却心胸淡泊加上师傅多年教导早脱去了一般人情绪化的应激反应也早就不再奢求别人如何善待自己——人生气恼不多半都是由此一奢念而来的吗?只要不犯底线不干涉他自己与所在意的人的生存大事他倒不愿轻动无谓之怒。只听那边艾可笑道:“韩兄果然雅量高慨。山猿海鹤之誉果非虚泛。”

    他轻轻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其实天气还没到那么热的时候。只听他道:“就以韩兄艺成于长安却一向不屑于轻易入城为我辈凡夫俗子所见就可一见韩兄的雅慨了。无奈小弟却是俗人这次探听得韩兄洛阳折返偶入长安说不得用强也要逼着韩兄给大家伙一露风采了。要不以后有外地的江湖朋友来了问起韩兄同是长安之人在座的前辈兄弟们都说没见过那可太伤大家伙儿的面子?”

    韩锷暗地里一皱眉心里轻轻一叹:我这又算什么雅量高慨?姓艾的又何苦以此相讽。自己的事自家晓得罢了: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男子而且心底还有那么一份笨拙害羞怕见生人怕遭毁誉的心态。世路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好多都不懂所以能避开就避开结果枉得个‘狂生’之誉。

    只听艾可笑道:“只是韩兄我辈俗人韩兄不耐相见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老父韩兄也不念亲情不来时时探望?这一点我倒不免要责韩兄太过然太上忘情了。”说着他一挥手对底下人道:“请韩兄令尊来。”

    满座人一愣人人只知韩锷艺出太乙上人门下倒从没谁听说过韩锷在长安城中还有一个老父的。大家一向对他背景印象颇为模糊以为他并无家人只是一个孤儿。韩锷的脸色却微微一变。小计也脸色一愣惊诧地望向韩锷:锷哥在他心底一向惊为天人只以为他这样的人必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再也没想到他还有父亲也从没想到过问起他家里的事。

    一时满座之人人人好奇连余小计也不由盯着那家人的去向睁大了眼。只听艾可轻轻一叹:“唉韩兄也是太过忘情了。要不是我这煞风景的人韩兄之令尊还不知好久才能见到爱子一面。”

    韩锷却微微一垂头那边艾可见了面上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那笑意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残忍似是这一下终于击中了韩锷柔弱的软肋一般。

    可韩锷却猛地又扬起头来他这一扬头自己也没觉查的双眉一剔面上神色一改晦暗似是天上正有一声潜雷从他头上劈下来而他的眉间也暴起了一抹闪电。艾可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突地一跳。座中却有人低低的欢声道:“来了!”

    大家都要看看这个传闻“骄横”不可一世的韩锷的老父到底是何形状。只见远远的花径中正有一个萎琐老人蹒跚行来。他的一条腿微微跛着走起路来肩上一巅一巅的。可这跛只是给他平添了一分萎琐反倒不让人觉得他可怜。他面上的颜色混混沌沌却象就算打上几十桶终南山最清的泉水用上最好的皂角也洗不干净一般。他穿了一身王府的号衣一个大大的“卫”字极端好笑地贴在他的背后。那衣裳炸眼的绿号色也炸眼的白。他的腰也佝偻了那不是平常老人的佝偻而象是个给人哈腰哈惯了的人多年以后养成的习惯。只见他的一双老眼昏昏噩噩颤步行来并不敢抬眼看座中诸人侧着身走到艾可面前站着喉咙里含含混混怯怯懦懦地低声道:“刘总管叫奴材今儿歇息一天说是爷传唤叫到这儿来侍候小的也就来了。爷您有什么吩咐?”

    ——汉家规范就是这样的即然是以礼法为尊下人们是要喊那些“上人”们“爷”和“奶奶”的。尊亲尊亲言必称孔孟的国度里原本就是这么来尊的。众人此时都惊呆了。韩锷的父亲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奴才?

    韩锷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口里只觉得好苦好苦但他站起身开口叫了一声“大”。“大”还是关中一地下等人家对父亲的称呼。座中还有人不信的听了这一声也不由全信了。

    那老人这时才回过眼也这时才看到了韩锷。他脸上登时象被人用力打了一拳似的说不上是哭是笑的神情——这么多年韩锷终于肯喊他一声“大”了却是在、这么个场面。

    他一向就不知对这个老天爷不知道怎么派给他的儿子该做何对待。最小时他没在意过他打他骂他烦他。直到好多年后父子已好久没相见后他才知道了他的声名又开始有些自傲那自傲里却渗着一点自卑让他更不想看到他却又第一次开始觉得有些怕他。

    ——那老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正不知是何等滋味却听艾可在那边道:“韩老伯您老是在我府里洁厕行当差吧?不好意思晚生惭愧早不知道老伯有子如许。要知道我怎么也不会屈老伯在家里天天挑粪了。”

    旁边人听他谈笑而言这才从适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原来……如此!大家面上都浮起会意的揶揄之笑。耳听那艾可出语嘲弄韩锷座中矜持点的就抚髯低做忍俊不禁状有猖狂些的几乎已忍不住大笑起来。却有一个虬髯汉子低低道了一声:“有趣!”

    那老人擦了擦眼脸上的皱折却直打颤满座之中此时该以他年纪最老可反是他表现得更象一个孩子一脸惶惑只差一点就似要当场哭了出来——他委琐软弱了一辈子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虽说从小一直不为自己所疼爱但长大了后他虽不在人前提但深心里还是觉得好有面子的儿子没想相隔多年之后却是这样的父子相见。

    他的身子有如一片落叶在风中簌簌抖。韩锷却已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说:“那边坐坐吧。”说着就扶着他向那末席走去。

    身后只听艾可笑道:“好一副舔犊情深、天伦之乐的场面。韩兄这你可要谢谢我了。不是我哪来的这父子间的真情相见?只是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时韩兄也能这么顾念一下老父就更好了。”

    他话里分明在嘲弄韩锷的不孝。那老人这辈子听到这刺耳之言原是多了的可还从没一次这么让他感到这么深的屈辱过。他身子一颤腿一弯似乎要当场瘫软下来。可韩锷的手静静地扶住了他那手臂里传来一股坚强那坚强似乎要贯入那老者的心脉。——“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那老人心头悲惨地想到了这么一句。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韩锷小时也给他羸得一回“看父敬子”的骄傲而此生他早已不奢愿别人再怎么“看子敬父”了。可居然居然今天终于等到了这场“看子敬父”却又是这样一场“恶看”。

    那老人忽用力挺了挺背勉力站稳走好。他心中几乎悲慨:自己这一生软弱已惯。但今天他决不能腿软下来。他这一生起码有一次要在这个他并不疼爱、甚或曾痛恨过他的到来的孩子面前撑也要撑出一点尊严。

    那边的余小计却早红了眼。他虽小可什么都看明白了。他可不似韩锷那般的潜忍只见他一跳而起戳指大骂用指尖直指着艾可脸上跳起脚就骂:“你算什么东西?挑粪的又怎么了?那粪要没人挑难道糊在你屁股上不下来?你们真是吃饱拉完没得事干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两天关在你那鸟王府什么都听了来。你、你、你……一个大男人阴声怪气和那个什么吕三材不清不楚为小白脸报仇还报出花样来了!我韩大哥瞧不起你不跟你细说我余小计可是赤脚惯了不怕你们那些爬灰钻洞、穿靴戴帽强充人样的假爷们儿!你要泼咱们且***就泼开了看。拨开你那娘娘腔里面胯里的东西也未见得比蛆好看!你还有资格笑人挑粪你他娘的就是粪生粪养的!”

    紫宸位份极尊何况艾可更是出身富贵一向意指气始贯了的何尝受过别人如此痛辱?又是这么荤的素的夹杂在一起满是市井脏话的一顿抢白。只见他脸都气得白了冷笑一声:“原来韩兄的小弟是深以韩兄出身为耻的!那我这个好人可做错了。韩兄你不管我可不能不忍住不管了。有天就有父一个人要是太忘本了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了!”

    说着他一蹙眉:“这小孩儿的一张嘴好生可恶。”说着他一拍桌子手里的乌木镶银的筷子已向小计口里直飞袭过来。他这一下出手怕不只是要了小计那红嘴里的满嘴白牙还要穿喉而过钉穿他的喉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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