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篁寨掩蔽在郁郁翠竹林中,风吹过,声声噎噎,幽清中更添了几许神秘和忧郁。白清风一个人独坐在幽暗的大厅中,双手搭放在膝上,低垂着头,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沈易当先走进大厅,华素苏、盛东来和白新雨紧随在后。

    沉重的脚步声在大厅的深处回响,似乎一步步都踩在人的心上。

    直到沈易走近跟前,停下,白清风才缓缓抬起头,居然笑了笑,很平静地説道:“你来了。”

    沈易也笑了笑,眼睛却像黑暗中的明灯,説道:“我来了。”

    白新雨上前一步,目光躲闪,轻声説道:“大哥,沈大侠是我……带来见你的……大哥请不要怪我。”

    白清风从沈易脸上转开目光,看着白新雨,目光变得柔和,説道:“三妹,你何错之有?我又怎么会怪你?”他的目光又转向沈易,笑道:“何况,以沈大侠的能耐,不用三妹带路,也能找到这里来。”

    他比平常説话多,笑得也多,不但白新雨觉得异常,就连沈易等与他不相熟之人也觉得异常。

    沈易説道:“白寨主过奖了,沈某早想来贵寨拜访。”

    白清风看一眼沈易,低下头,看着膝上自己的一双手,片刻才又抬起头,説道:“在下知道沈大侠定有很多的疑问,其实在下也有话想请教沈大侠。”

    “哦?不知道白寨主有什么话想説?”沈易脸上的笑容已不见,一双眼睛更是明亮。

    白清风摇摇头,自嘲地一笑,説道:“其实在祝天威祝兄弟惨死那日,我就明白了,果然是自作孽天不饶,早晚有报。”

    沈易眉头微微一皱,问道:“祝天威不是你杀的?”

    白清风惨然一笑:説道:“祝兄弟虽不是我亲自动手,又何异于我亲自动手?”

    沈易没有接话,静静地等他説下去。

    白清风面色青白,眼神涣散,似乎真的是为祝天威的死痛心万分,喃喃説道:“如果不是当初我们过于自负,过于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又何必急于求成,而做下那些事?不知道祝兄弟临死时可有一丝的悔意?而我,早已后悔不已。这两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扪心自问,俗世名利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他突然抬起头,眼中犹如燃烧着狂热的火焰,看着沈易説道:“沈大侠,你在少年时,就一剑成名,如今投身青天府,为公义而仗剑天下。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民间,提起你沈大侠之名,谁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在下只想问沈大侠一个问题,盛名傍身,真的就会带来快乐吗?”

    沈易看着他,良久,清亮的眼中似浮起一层雾气,有了恍惚和犹豫。他也不禁自问,他快乐吗?当他击败一个强劲的对手时,他快乐吗?当抓获为害百姓的歹徒之时,他快乐吗?

    以前,他是快乐的,所有这些都是他的信念的达成,是他的抱负所在,可近年来,他似乎有了动摇,不是説他不再执着地破案追凶,也不是他不愿尽心主持公义,而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身边只有霄龙一剑相伴的时候,他有过怀疑,怀疑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真的那么正确,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继续走下去。

    世间的不平事,何止千千万万,只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帮助所有人?他心里的痛苦与犹豫,也影响了他的剑意,意念不纯,如何能达到无上的剑术境界?

    白清风一直在仔细看着沈易,看到他的痛苦和犹豫,突然一笑,笑容在暗淡的光线中扭曲,变得丑陋而又诡异。

    他笑着又问一遍:“成名于天下,真的是很快乐的事吗?”

    沈易也在看着他,缓缓地摇摇头,説道:“不是,名利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

    白清风仰天大笑,笑声干涩,喘着气説道:“不错,沈大侠至少是个诚实的人,远比哪些装摸做样的伪君子坦白得多……”他突然笑容尽失,声音嘶哑,“连沈大侠这样的人都觉得人生无望,何况我等?其实我早有出家避世之意,只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只是二妹误嫁与人,三妹年纪还xiǎo,无法舍弃,才忍罪至此……”他説不下去,僵硬地坐在椅中,满面都是痛苦之色。

    白新雨泪流满面,嘴唇颤抖,却説不出话来。她自xiǎo就觉得大哥性情孤冷,不敢亲近,谁知他心里却深藏着如此感情。

    窗外山风更紧,吹过竹林,如泣如诉,似乎也在叹息人生之无奈,命运之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清风才慢慢地低声説道:“在下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沈大侠放手,只求缓一刻,允许在下与三妹説几句话。”

    沈易看着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説话。

    白清风笑道:“沈大侠信不过在下吗?是担心在下逃跑?还是担心在下畏罪寻死?”

    沈易还是深深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淡淡一笑,説道:“白寨主既然早就了然一切,如果想有所行动,也就不会等在这里了。”他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説道:“沈某在厅外等候。”

    沈易回避白家兄妹私话,华素苏和盛东来也不便留下,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大厅。

    厅外也是一院的修竹,随风摇摆,飒飒泣语。一个人出生成长在如此幽雅的环境中,岂也会生出邪恶的心?名利当真如此蛊惑人心?还是人心中的贪婪蒙蔽了天性?

    沈易负手在背后,站在这修竹xiǎo院当中,满身的寂寥与沉静,似乎在听取修竹的轻吟,又似乎在思索人心的多变与不可捉摸。

    华素苏和盛东来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孤独的背影,都觉得自己被他屏蔽在外,想他是如此可亲可敬,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华素苏定定地望着沈易,直到一滴泪珠滑下脸颊,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眼中已充满泪水。也许这人就是天中的一月,光华灿烂,带着强大的吸引力,可同时又似虚似幻,永远孤守在自己的某个世界中,不让人过分靠近。他是孤独的,也安于孤独,难道他真的从来就不需要旁人的理解和支持吗?

    在这短短的瞬间,看着这身影,华素苏已是心绪难宁,柔肠百转。

    天地间还是静得只有风吹竹叶之声,静得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罪恶。

    沈易挺直的腰背突然一僵,叫声不好,还不等华素苏和盛东来反应,他修长的身体已临空跃起,半空中一个轻盈的转身,脚步diǎn地,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大厅。

    华素苏和盛东来对他突然的举动大吃一惊,来不及问,也跟在他身后冲进大厅。

    大厅里就如他们先前离开时一样,墙角一盏孤灯轻轻摇曳,照得四壁上黑影憧憧。

    一个身形瘦xiǎo的黑衣人,立在当地,从头到脚都包在如夜色一般阴沉的黑衣中。他苍白的手中握着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正缓缓地抽离白清风的咽喉。他仔细而缓慢地抽拔着剑锋,眼神专注,就像是一位高明的绘画大师,在使出全身的精气慎重地diǎn下龙目之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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