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天威嘴上谈笑,心里只要想到祝天祥就坐在对面,就一股无名火起。他心有旁骛,举止难免有些僵硬,説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有趣了。

    白清风半闭双眼,不管晴天还是下雨,都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张脸。

    白晴云和祝天祥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説,白新雨也没了心情説话。

    华素苏渐渐觉得无趣,不耐烦起来,觉得这大厅里的空气异常混浊沉闷,很想起身离开,却又不想让白新雨为难。更何况,对面的沈易,虽然神情凝重,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让她无法起身就走。

    她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易,只有他平静而从容的面容才能带给她平静和信心。

    沈易却只是专注地看着祝天威,目光审视,似乎在比较衡量眼前这个霸道冷酷的祝天威和他印象中那个豪气干云古道热肠的祝天威到底有何异同。

    美酒滋味虽佳,众人却是越喝越寡淡无味。

    祝天威仰头喝下一杯酒,看了老管家祝福一眼。

    老管家祝福会意,忙奔出去吩咐家丁。

    大厅外的家丁早等候多时,立时用竹竿挑起足有百来条炮仗,引火diǎn燃,噼噼啪啪火星四溅,浓烟四起。

    可惜这炮仗空自响得热闹,宾主却是强颜欢笑,气氛尴尬。

    等炮仗终于停了,祝天威站起身,目光一扫众人,抱拳説道:“今日是兄弟贱诞之日,多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祝贺……”

    他东拉西扯,干巴巴説了些客套话,虽然面上有笑容,可看起来却是説不出得灰白疲倦。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定是面色不好,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喜气,反而无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哀。他一向自诩是强者,何尝有过这般狼狈的感觉,不禁转目狠狠瞪了一眼祝天祥。

    祝天祥脸色一变,立刻往下更蜷缩了身体。

    华素苏看见大是不满,赌气似的在祝天祥的碗里夹了块肉,故意大声説道:“这肉烧得真好吃,你尝尝。这是祝大哥的寿筵,祝大哥是你嫡亲的兄长,你高兴了,他才会高兴。”

    祝天威双眉斜立,着力地看了华素苏一眼,碍于她是梨花庄华家的人,又与沈易相识,只得暂且忍一口气,也就不再作声,却将带着满腔怒火的目光都射向了祝天祥。

    祝天祥垂低头,手足无措,哪里敢去吃碗里的肉?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华素苏气他怯懦,正想着用什么办法能壮壮他的胆气,却见他突然偷偷撩起眼皮,转目一笑,用极低的声音説道:“谢谢华姑娘。”

    华素苏一愣,再定神看去,祝天祥已是垂目低头,不言不语了。她几乎忍不住要抬起手来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天威到底久经世面,这diǎnxiǎoxiǎo的风波还难不倒他。面色几变之后,他已是满面春风,笑声爽朗,连声招呼家丁女婢重上佳肴,再添美酒,热情劝了众人一回酒,又特意双手举杯再敬沈易,説道:“五年前,愚兄能与沈兄弟结交,堪称我一生最大的幸事。之后,愚兄一直想着能再与沈兄弟把杯醉酒,月夜奔袭,追凶除恶……可惜沈兄弟身担重任,愚兄再未能与兄弟见面。万没想到沈兄弟有如神降,竟然突然到了祝家庄,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真是天大的喜事。来,愚兄这杯酒先干为敬。”

    沈易看着他,似乎想看进他心里去,目中神情复杂,也举起酒杯,説道:“xiǎo弟实在不敢当,祝兄太客气了。”

    从门外相迎,到如今敬酒,祝天威是百般想与沈易亲近,想看出他意外来此的真正目的。可沈易镇定从容,不怒不喜,弄得祝天威心里七上八下,无所适从。他心里担忧,面上却越发笑容可掬,説道:“既然沈兄弟不是专为愚兄的生辰而来,却不知此来何事?是否有愚兄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易放下酒杯,眼睛直看着祝天威,一向镇定从容的目光居然也有了片刻的犹豫,缓缓説道:“不瞒祝兄,xiǎo弟此来,实在是为了一桩公事。”

    祝天威听説是公事,心里不由得一跳,嘴上已脱口问道:“公事?什么公事?”

    沈易面上没有了笑容,眼睛却亮如明灯,看着祝天威説道:“祝兄久居本地,一定听説过那些灭门大劫案吧?xiǎo弟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调查这些劫案。”

    沈易这话一説出来,在座的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祝天威脸色大变。

    这十年来,就在雨雾山邻近的数个州府,接连发生了二十一起灭门劫案,受害之家,都是当地的巨富望族,不但财物被洗劫一空,而且满门被杀尽。作案之人手段异常凶残,组织非常严密,轻易不出手,一旦行动一击必中,事后不留丝毫线索。地方上传言四起,谈及色变,尤其是那些略有积财的人家,惶恐不安,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目标。几地官府联手,数年查案,都毫无头绪,不得不上报朝廷,转案青天府。

    祝天威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想説话,又不知道该説什么。他转头看向白清风,似乎等他开口説话,却不妨身边的白晴云突然尖叫一声,双手乱抓,桌上的碗碟当啷坠地,摔得粉碎。

    白晴云整个人抖成了一团,口角流液,脸白似纸,双目圆睁,直盯着前方,似乎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白新雨一跃而起,冲到白晴云身边,搂住她的肩头,柔声説道:“好了,好了,没关系了,都是自家人,不用怕。”

    祝天威嘴角扭曲,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对老管家祝福喝令道:“还不快扶夫人入内?快去找尹大夫来!快去给夫人煎药!”

    白晴云被女婢和祝福搀扶离开,家丁重新收拾了桌椅,祝天威这才缓过脸色,看着沈易,勉强笑道:“沈兄弟见笑,她一向身体不好,时常发病。”

    沈易説道:“大嫂身体不适,是当好好休息。”

    祝天威精神不振,低头半晌不语,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与沈易的谈话。

    白清风坐在位子上,一直面无表情,即使是自己的亲妹子发病,也毫不为之动容,不知道他是定力非凡,还是本就天性凉薄。

    大厅里一时静悄悄的,人人垂下头,哪里还有心思吃这寿筵?

    却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家丁匆匆跑进大厅,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嚷道:“庄主,庄主,有人闯庄。”

    他话音才落,祝天威等人还未及反应,就见这家丁已被一只大手扒拉到一边,一个人大踏步走进来。

    来人身材很高,四肢也很长,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活动却又极灵巧。他算不得多英俊,但也决不难看,眼睛不大,却很有神。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跨上前来,表情似乎很严肃,眼睛里却带着好奇的笑意。他一进门,谁也不看,却只盯着沈易,嘴上大声説道:“谁是主人家?在下真是抱歉,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有意闯庄捣乱。”

    他硬闯进来,明明就是来捣乱的,却又口口声声道歉,语气真诚,脸色也认真,又万万不像是在开玩笑。

    华素苏看着他,方才沉闷的心情放轻松了些,嘴角露出微笑。

    白新雨也在看着来人,上一眼,下一眼,低声自语道:“这人挺有趣。”

    寿筵之上意外连连,祝天威似乎已没有心情再发脾气,声音里透着厌倦,却还是起身抱拳説道:“这位朋友,在下就是这里的主人,请问阁下不是来捣乱的,那又是因为何事闯庄?”

    来人这才转眼看着祝天威,认认真真地抱拳为礼,一躬到地,声音洪亮,説道:“失敬,失敬。在下冒昧打搅,还请祝庄主原谅。在下本无意闯庄,只是来找那位江南大侠沈大侠比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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