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场中一片寂静,连窃窃私语的一些外院弟子都被这种仿若死寂般的气氛禁声,而有些弟子却饶有趣味地望着台上孤独站立的周之问,有甚者更是打趣起来。

    “嗨…不过如此。”一道讥讽的声音传出。

    “凝练了剑气又怎样?玄关四重的修为,这是在装可怜呢还是装努力呢?天赋如此孱弱,就算进了内门也难有作为。剑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得,剑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人啊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好好待在你的外院不就相安无事了么?总是有懒蛤蟆想着吃天鹅肉,草鸡想变凤凰,真是笑话……”

    余默存怒目望去,只见几位腰佩铁剑的外院弟子在互相对台上的周之问冷嘲热讽,在他们眼中,那台上孑然一身的周之问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徒劳无功不止,还丢人现眼。

    “混账!唔……”

    阮东隅早就知道着毛躁小子想干什么,他赶在余默存想继续出言以斥之际迅速地把他从背上托下来,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上了他的嘴,然后换上一张笑脸贱兮兮地对着闻声望来的神色不善的数位铁剑弟子,那吴恒见得是他们两人之后,冷笑了一声,便将其忽视而去。

    “小混蛋!阮某迟早被你害死!”

    阮东隅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骂道,他看到余默存用眼神表示不说话后才松开手,又赶忙把余默存留在他手中的唾沫在其衣袍上狠狠地擦了擦,才继续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别着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箭猎出头鸟啊没听过吗!你这样迟早得吃大亏!”

    说罢还瞪了余默存一眼,让心中愤意难平的余默存极为郁闷。

    余默存他望向台上,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只是…觉得有点很不公罢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阮东隅感慨道:“世间不平事,就是如此,你只能看见,却未必有能力去阻止,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缘法,错误之时强求不得,来时……受着便是。”

    ……………………

    …………………..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越来越压抑,剑场便如一口风雪老井,埋葬着许多人的沉默。

    一片死寂里,周之问依然控制着已经忍不住发抖的手,他以难以想象的毅力仰着头望着风雪之上的那道人影,没人能感受的到他在承受着什么

    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一片浩瀚的北斗星云,每一颗星子,便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剑,剑柄朝上剑尖朝下,七柄利剑便如同万千剑雨垂落,剑意渗透进他的眼眸之中,但他不能低头,如果自己低了头,便是在所有弟子的面前低了头,便是在剑道之上低了头,便是对剑心低了头。

    那他心中魔障便一日不可破,剑道一日不可成。

    高座之上的徐言山对着前方的暗暗摇头,不知是对华子弈摇头,还是对剑台之上的人摇头,半响,他缓声道道:

    “子弈,可以了。”

    华子弈闻声,敛去剑目之中蕴藏的波动,他望着那名弟子,淡淡开口道:

    “有自知之明,亦颇为难得,修行不易,路遥且长,望你日后能翻越险阻,剑道更上一层楼。”

    周之问深深弓腰作揖,嘴中微涩,却不得不朗声回道:“师兄说的是。”

    说完这句话后,这位攀登剑道的少年便从剑台之上回到剑场,冬日在他的头顶散落着热意,但却驱散不了背影之中的落寞和不甘。

    他并没有回到弟子队列中,而是径直穿越人群朝剑场之外走去,如此境遇亦是得了许多弟子的同情,毕竟兔死狐悲,排名靠后实力不显的他们也不会比周之问好到哪去,皆分列两旁成道,似是尊敬一位败仗不屈的豪雄。

    “周师兄……”

    余默存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很想上去说些什么,但人至低谷,心中悲凉顿生之时需要的不是排解而是对自我的消解,而自尊心在此时尤为脆弱,这种时候若是没有人打扰他,反而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尊重和理解

    但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怀好意的,无关愁怨,依仗的便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落魄的周之问沉重地走在场中弟子分开的道上,额上的发丝在他的脸上遗落下了丝丝缕缕的阴影,将他朴实醇厚的脸掩盖在黑暗之下,多了几分落寞之意。

    “小子,剑考还未结束,要去哪啊?”

    一道令人反感的声音传入抵着头闷声走路的周之问耳中,他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几道人影,他失神地抬头望去,只见几位配着铁剑的外院弟子挡了他的去路,他回过神来,定眼望去,只见是剑榜之上排名靠前的几人,沉了沉气后,方才说道:“吴恒师兄,貌似没有哪条规矩是个人剑考完毕之后不能退场的,如果有,还望告知。”

    “确实没有。”

    “不过…….”吴恒一干人等阴冷地笑道:“你也太不尊重我们其他外院弟子了吧?毕竟你刚才在上面耍剑耍了这么久,我们可是都忍着没去拉你下台,你倒好,师长师兄都未离席,剑考之试亦未结束,你自顾走掉,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师兄啊?还是看不起这次的剑考啊?亦或是对剑台高座之上的华师兄有意见?还是瞧不上授习剑科的师长啊?”

    “师兄莫要胡说。”

    周之问强忍着心中的怒意,他当然知道这吴恒是来找麻烦的,此人仗着有点家世,且对剑门中人阿谀奉承的好,并不把外院的寒门弟子放在同等身份上看待,而是趾高气昂,恃气凌人,而他周之问不过一介孤苦之人,从小便在收容难民的义舍中长大,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自己能够修行,才以义舍孤子的名义进入了靖阜外院,他平日在剑场之中做杂役,为的就是能挤出一些闲暇时间在剑场中砥砺剑法,而吴恒被剑门中人赋予监管外院剑场杂役的职责,平日里便是对其恶言相向,这种依仗权势的纨绔子弟素来便已他人之苦为己之乐,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之事,更是家常便饭。

    他没有选择和吴恒等人对视,而是眉眼低垂,视线偏下地表现出顺从的神情,他缓缓道:“我只是想起还有杂役弟子的工作,如今雪落剑场,楼台长廊之处想必亦是积雪甚多,若不去赶紧打扫,等下误了过路师长与师兄弟们行径,元正担不起这个罪责,还望吴恒师兄能允了元正提前离场,多有得罪,请师兄们包含。”

    “这样啊……”

    吴恒阴沉着脸,他并未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顺从,他还以为受此大憾之后的周之问会耐不住性子与他硬抗,他顺带便可以收拾一下这个兢兢业业却让他觉得很不爽的寒门子弟。

    他诡秘地一笑,绕着周之问走了一个圈,阴笑道:“你小子,不会背地里就想着怎么报复我吧?譬如……这样?!”

    话音方落,吴恒一个扫腿踢出,便正中周之问的左膝膝侧。膝盖是腿部最坚硬的地方,但也是最容易受伤痛感最剧烈的地方,被一击扫中的周之问闷哼一声便单膝跪倒在地下,他恨恨地低着头望着得剑场斑驳的地面,感受着膝侧的阵痛,袍袖之下的双手不禁骤然捏紧。

    “吴恒你算个毛的东西!有种去挑顾师兄啊!”

    余默存终归是忍不住如此欺人太甚的行径,他不管在使劲地阻止他的阮东隅,移步到周之问的身旁,便指着吴恒痛斥道:“欺软怕硬的家伙,周师兄一再退让你还得寸进尺了,执剑候选弟子有什么了不起,剑门的传剑弟子……”

    “余默存你找死!”

    吴恒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黑着脸,手中利剑顿然出鞘一尺,一时间寒光乍盛,周遭弟子无不噤声。

    “余师弟!”

    就在余默存方想大斥“林曲白不还是顾师兄的手下败将”、吴恒手中利刃准备出鞘之时,半跪于地上的周之问忽然大声喝止了余默存,他豁然抬起头朝着阴晴不定的吴恒说道:“周之问承蒙吴恒师兄照顾,才能在剑场混得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帮补书杂费,元正当然是对吴恒师兄感恩戴德的,我这位小师弟初入靖阜不久,还未懂得其中道道,我定会时常训诫,必不会让吴恒师兄多再操劳。”

    吴恒望了一眼愤恨的余默存,转眼死死地盯着艰难起身的周之问。他一直以来都对这小子有种芒刺在背的警惕感,他的顺从与屈服之下似乎藏着某把无形的刀刃,便如一柄深藏于幽潭的稀世宝剑一般,有种魔力想让人抽出来一试其锋芒,但又忌惮于他内敛的寒冽,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他是故意羞辱周之问的,让其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众矢之的,但他似乎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别人加予他的羞辱,面无表情,语气还毕恭毕敬,让吴恒有种把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胸中郁闷不畅。

    “哼!别给我再有下次!”

    吴恒重重地冷哼道,他走时还不忘用极其不屑的眼光望向眼角青筋狂跳的余默存,而周之问依旧在垂头沉默,似是恭送他的离去。

    “真让人不爽啊……”

    ………………………..

    ………………………..

    “周师兄,你!”

    余默存扶着周之问,自己却气得跳脚。

    “多谢余师弟出手相助,元正感激不尽”

    周之问却是朝着余默存拱了拱手,淡淡地笑道。

    “你方才可是……”

    余默存还想出言以舒愤意,但周之问抬手制止了他。

    “只能说从来都是这般,世间走的便是请君入瓮,愿者上钩的路子,我现在还很弱,无力去改变这一切,无谓的反抗,只会激化‘强者’的情绪,何必为之呢?”

    周之问摇摇头道:“你刚来靖阜,很多东西,并不是靠道理就能讲明白的,那位顾安我有所听闻,确实是人中龙凤,但我辈草芥,又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实力底气去推翻为自身立命,须知人生如棋,我当如卒。除了被推着前进和身死,无人,能允许我退后一步…….”

    余默存默然闻之。

    目送蹒跚的周之问远去,阮东隅站到余默存身旁,他觉得这个少年的眼中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那便更需要讲道理了……”少年喃喃道。

    阮东隅没听清,掏了掏耳朵:“小默子你说啥?”

    余默存没有回答.

    风雪之中,他缓缓转头望向剑台,一手握上腰间剑柄,目光炯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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