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抗?”顾安不禁凝眉问道。

    “不错。”

    秦师点了点头:“修行之人,由于踏上了修道之路,对躯体医治之术,向来只依赖于修为高绝者炼制的丹药,亦或是天地之间诞生的灵草,其归根结底的作用便是取天地之精华重塑血肉,以达到不伤机体本源而治愈伤势的目的,但……”

    说到此处,秦师顿了一顿,望了顾安一眼。

    “凡俗的医者,却并不是如此。”

    顾安挑了挑眉,微微抬眼望向秦师。

    “何为血抗?”

    秦师闭了闭眼睛,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方才张开眼,缓缓地说道。

    “血抗…..这还得从老夫年少的时候说起……”

    “当初老夫,亦不过是一介凡俗,凭借着家传的一些诊脉看相的郎中之术,便到处游历四海,行走山河。”

    “那年我方及弱冠,不幸误闯于一方大山水泽之中,被猛兽围困。”

    “而身无长技的我,平日里连杀鸡一事都要敬畏三分,更可况那时猛兽在围,虎视眈眈,若不小心应对,便会化为滋养土地的一堆泥粪。”

    “适逢我入山泽之时被野生的荆棘丛划破了伤口,即使我如何逃脱,那些山泽中的野兽都能循着我的血肉之气而追踪到我。”

    “人在极度恐惧之时都会因为控制不住理智而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代价,我拼死从野兽的猎捕当中逃了出来,虽然侥幸活了下去,但却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秦师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

    “一条手臂。”

    顾安心中一窒,随即目光落向秦师的臂膀,神色却不由得一愣,只见秦师完完整整的两条手臂都健在,何来失去一臂之说?

    秦师见其神情,淡淡一笑,道:

    “我知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接下来,才是我要讲的关键所在。”

    说着,秦师便把他从来不轻易示人的左臂放在的茶案之上,他掀开衣袖,顾安却见其手臂上密不透风地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就连每根手指,都包裹的一丝不苟,毫无缝隙。

    “秦师….这是何意?”

    顾安望向秦师,但却其右手并成剑指,一道锋锐的气劲从指尖渐透而出,他把双指尖抵在了肩膀处、胸肩关节连接的位置,顿时顺着左臂至手掌中指尖一划而下,包裹手臂的绷带瞬间绷断开来,两侧摊开。

    “这是?!”

    顾安心中大震,此时茶案之上呈放的并不是一条寻常枯槁老人的臂膀,如果非要用他见过的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那更像一条从死去多年的人身上脱落下来,却未腐烂而密布着尸斑的干枯手臂,纵使他没有完全踏入二境,尚未感悟完整的阴阳应象,但却依旧能感受到这条手臂上,那股浓郁的死气。

    “你没猜错,这确实是一条死去的臂膀。”

    秦师平静地说道。顾安却见那条死去的臂膀此刻竟然活动了起来,五跟手指十分诡异地与另一条手臂上的五根手指做着一些灵巧的动作,虽然略有阻塞感,但随着那条布满尸斑的手臂愈发活动开来,片刻后,那一丝不自然的感觉都消失不见,若不是渗人的外观与些许不同的轮廓,还真让人看不出与原臂膀有什么区别。

    “当时我拼死下山,知晓自己失去了一根臂膀后,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将会是一个残废之人。”秦师望着那条死气盎然的手臂,淡淡道。

    “那时候我只觉得天地颠倒,前路无望,我风华正茂的年龄,却落得一个废人的下场,你应该,不能体会到那种无力的感觉。”

    顾安低垂了眼帘,眼里的微光暗暗一沉。

    “我不知道我之后走了多远,路过了什么地方,我浑浑噩噩,看不到前路的希望,因为没有人会接纳一个什么都不会干而且是残废的家伙,就算好心帮助你,也不过是看在你可怜,同情你的份上,活来还不如一头家犬。”秦师微嘲道。

    “可能是贼老天对凡俗的漠视,放了我一马……”

    “在我几欲因失血过多昏厥致死之际,我……遇到了一个人。”

    秦师的声音忽然像是变得有些激动,但数息之间,又平复了下去。

    “一个凡俗的医女。”

    “医女?”顾安问道。

    秦师点点头:“在我醒来之后,我发现我身处在山野乡村间的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我方想起身自行离去,免打扰到他人,却在起身之时,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竟然能够感知到‘我的左臂’。”

    顾安的身子微微前倾,他双眼微眯的望着秦师。

    “这时房间内却走近了一个女子,容貌平凡,但在乡野之地,倒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其为人清婉,平易近人,那种如兰吐息的气质让我瞬间便知道了,救我的,就是眼前之人。”

    “我正想抱拳答谢,左肩之处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下意识望去,只见一条陌生的臂膀通过紧密缝纫的针线与的躯体连接起来,虽然感觉怪异,但我确实能操控这条臂膀,我十分惊骇,这在我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传说中的那些修行者,也只有强大到炼神还虚的境界,才能重塑血肉。”

    “而那医女告诉我,这并不是血肉重生之法,她只是发现我的伤口之上血肉之气还未彻底散去,,从而依照我躯体的血抗程度,来移植了另一条无主的臂膀。”

    “这……着实奇异。”

    “此后的日子我便在山中静养,而每日医女都会询问我关于对手臂的感知程度有没有提升,从她的言语当中,我知晓了,这利用血抗来嫁接躯体部位的方法,是她在多年以来潜心研习的一种新的医术,她致力于要帮助天下的所有残疾之人都能够四肢健全的生活,不必再受劳苦悲怨的纠缠。”

    “而由于我对郎中之术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加之我被她心中的大义所折服,为了抱此续臂大恩,我决定留下来帮扶她完成这项,凡俗之人不可能完成的医术…….”

    “凡俗之人…不可能完成的医术?”

    “嗯。”秦师道:“修行者虽然可以破开天人枷锁入玄关,塑气脉,壮清气,走长生大道,增长寿元;而凡俗之人,乃不过是一具凡胎肉体,先天清气流转闭塞,除了能够孕养机体所需的精气神之外,便是外泄归于天地之中。”

    “而血抗移体之术,除了要求两副躯体的血抗程度吻合,对宿主的要求,也极为苛刻。由于是把死者的器官嫁接到生者的躯体上,其中的死气也会侵入到生者的体内。生老病死乃是世间秩序,断肢残躯也是又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意所安排,行血抗移体之术,无疑于逆天改命,不遵天地法旨,躯体之中诞生的死气,便会越来越盛。”

    “也就是说,若凡俗之人行血抗移体之术,就算大幸得以重续残躯,却也难以抵御死气对于生体的侵袭,时间拖得越久,对生体的损害便会越大,因此这血抗移体之术,虽是凡俗医术,却也只能作用到修行者的身上,以修行者强大的生气,来抵御死气,方可有一试的机会。”

    顾安紧了紧眉头,他望着秦师的手臂,不禁问道:“那秦师的手臂…….”

    “这关乎个人的际遇罢了。”

    秦师摇了摇头,说道:“我得到这条手臂之时不过一介凡俗,只是事后,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才致使我踏上了修行大道,有了与死气抗衡的能力,这与你的情况不同,你本身便是破入二境的修行者,心脏被毁的情况下依靠着一颗假心都能过活一阵子,无需考虑这些事情。”

    秦师将左臂重新归于袖中,右手捧起一茶盏,温润的茶汤在其内微微摇晃。

    “顾小子,你想要活命,除老夫这里外,别无二家。提前告诉你血抗移体之术的利弊,为的是让你有所权衡,至于试与不试,选择权交还于你。”

    “嗯……等等!”

    顾安沉思片刻之后,陡然瞳孔一缩,他貌似察觉到了秦师说了那么多关于血抗移体之术的事,言语之间,却是把源头归向于他。

    “秦师所说的方法,不会便是……”

    秦师仰头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杯底叩击于桌上,碰撞之声惊碎了茶魂。

    “不错,老夫所指的,便是——换心。”

    “这!”

    顾安猛然乍起,木椅在他的起身之下向后倾倒,厚沉的重量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沉闷巨大的撞击声如同一柄重锤般锤击在顾安的左胸位置上,一股揪心剧痛传来,原本稍复红润的面色再度瞬间惨白。

    他脚下一个趔趄,双手撑在木案的边缘,才能勉强站立,不至于摔倒在地。

    “如何?与老夫交还条件么?”秦师后背靠上椅背,宽大的道袍被穿窗而入的风微微拂动衣摆。

    顾安嘴唇干涸,喉结上下滚动了数番,他竭力稳住了气息,站定之后,自嘲般地笑了笑,涩声道:“很显然,难道如今的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缓息了一番,将心中那股惧意碾压粉碎后,重新睁开了眼,目光清冷地望向秦师,隐忍不甘,却平静道。

    “我……必须活着!”

    “有胆。”

    秦师轻笑道,随后长身而起,离座越过顾安,走到一层书架前,信手便从排列密集的典籍中抽出了一本古籍,回到了座上。

    “方才与你说了如此多的有关血抗移体之术的事宜,只是让你有个大概的心理准备,而为此前期需要做的工序准备,却是迫在眉睫了。”

    顾安深吸了一口气,连换心这种异想天开的事都能从秦师的嘴里道出,只要接下来他不说换头,他怕是也不会有多大的意外。

    “何事?”

    秦师抬眼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古籍放置在了茶案之上,抬手示意顾安一看。

    顾安见状,伸手将古籍拿于手中,封面暗黄,数点如同红梅般的朱红色料杂乱地点在上面,如同枯藤老树地字迹留于其上,墨迹晕染间,晦涩难辨地书着两个字:

    “药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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