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消息早过时了,我昨夜听说,三大州尉围捕,两天前在西州大战,结果竟被他反杀了两个,重伤一个,结果毫发无伤的逃了!”

    此话一出,引得无数人啧啧惊呼,议论纷纷。

    “如此凶人,连朝廷州尉都败了,岂非要霍乱天下?”

    “这等目无法纪的大恶人,堪称百年内天下第一猖狂,真该遭天打雷劈!”

    刘恒却放下了担心,不由感慨,“三人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难怪让我不用担心他,何伯……真强!我也要努力了!”

    被这消息鼓舞,刘恒握紧拳头,城门刚换班,他便大步走了过去。

    排在人群中,打量着每一个刚换班的守卫,他知道何伯的意思,这里面肯定有像留安县城门的张子忠一样的人,他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

    人不算多,十个里面只有五六个能顺利出城,其他的不是被抓出来,就是转身逃跑,一看就是犯了案子要逃去北胡的。随着前面的人迅速减少,刘恒也渐渐紧张起来,不时回头扫视,生怕这当口蛮厨子又蹦出来。

    到他了!

    “把路引拿出来,去北胡干什么?”

    厚重盔甲下,高壮守卫一脸冷肃地质问。

    大夏子民要走远路,必须带有当地官府发给的相应的路引,上面写着本人的姓名身份和年龄,更有身高、外貌的详细描述,标明要去何地干什么,沿途经过哪些地方,一点都不能弄错。

    可这东西刘恒怎么可能拿得出来,顿时心急!

    迟疑了片刻,旁边两三个守卫已经警觉地关注过来,不动声色地围拢。再拿不出来,也没有变故的话,他同样要遭受毒打,捆绑后押送大牢的待遇!

    “把手伸过来。”面前高壮守卫忽然低声急语,那种目光,和留安县守卫张子忠看他的目光,何其相似,复杂又坦然。

    绝不会错,何伯暗指的人,就是他!

    刘恒毫不犹豫伸出手,守卫凑近身子,将手伸进了他的手袖,装模作样掏弄了几下,再收回时手里神奇的多了一叠像是银票的纸。

    “真够大方的,赶紧滚吧!”

    他朝四方嘿嘿地笑,其余守卫立刻露出意会的笑容,朝两旁退去不再理会刘恒。

    刘恒深深望向这个守卫,浓眉大眼,方正的面庞,神色沧桑但看得出来曾经高大俊朗。就是这样的人,和张子忠一样,甘心潜伏在某处数以十年,只为了在关键时刻成为掩护某些人的退路,甚至以死尽忠。

    他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信守诺言,但其中似乎有某种精神,令他觉得莫名的震撼!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刘恒突然的低语,让守卫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认真看了看刘恒的神情,便恍然大悟,轻轻感慨一声,“难得恒少爷体恤下人,小的叫李不悔,能帮到少爷,便是我等的福分。少爷一个人来,小的却不用死了,否则反而引人猜疑,少爷不必挂念,也不必多想,快走吧。”

    李不悔!

    听说不用去死,刘恒心里好过不少,但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平凡的名字,日后有机会,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踏出城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不悔就站在城门里,平静而祥和的目送他远去,这目光他怕是一辈子都忘不记了。

    张子忠,李不悔还有何伯,这些人都在拼命,拼命帮他活下去,显然自己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自己的性命被他们看得这么重,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沉甸甸几乎能压垮人的沉重感,那么他就更得活着,替他们活着!

    夕阳西下,走过渡桥,他真真切切踏入了北胡的境地,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蛮厨子,自己玩去吧,小爷不奉陪了!”

    “甩脱了蛮厨子,就该寻找永顺州望原寨所在,然后在那里等待老鬼苏醒,提升实力,静静等何伯的到来。”面对白皑皑的厚土,他大步朝前,心情似乎随着远离临顺城和大夏,也变得轻松起来。

    才走出几百米,便听到顺风传来一阵吵闹哭喊声。

    “娘!”

    “快逃!快逃回城去!”

    “天杀的北胡狗!”

    前面出城的人炸窝般接连朝回跑,入目满是惊慌和恐惧,哭喊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散乱人群之后,数十匹烈马跃过山丘,马上都是魁梧男人,皆头发披散穿着简陋皮甲,呼喝嬉笑,围着人群绕圈。

    “是北胡的人在追杀大夏百姓!”

    当见到有北胡人沿途抓起一个女人,在怀里一番猥亵,之后有随手抛到地上,看着女人腰身摔断而哈哈大笑。当看到几个北胡人将个孩子相互抛掷,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却被北胡人用特有弯刀切下头颅,刘恒只觉怒血上涌,睚眦欲裂!

    身后就是大夏雄城,大夏子民却在城下被虐玩屠杀,相信任何一个大夏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怒不可遏!

    “我大夏雄军呢?怎么还不还击?怎能还不去解救受难的百姓?”

    他赶忙回头望过去,却震惊地看见,城门正在闭合,渡桥竟也在缓缓升起,这是在干什么?

    足足有数百人,被北胡铁骑逼到了大河岸边,朝对面绝望的哭喊与哀求。他们因为恐惧而陷入疯狂,甚至无数人不顾一切地跳起,试图抓住渡桥,却纷纷失手掉进湍急的大河,然后被浪花吞没,再也没有出现。

    城墙上,城门内的守卫们神色淡漠注视前方,仿佛没见到就在眼前的一幕幕惨剧,也听不到呼喊和绝望的怒吼一样。

    他们就像是泥塑,那样的冷漠无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刘恒惊愕也愤怒到极点,朝城门怒吼道:“你们都眼瞎了?都耳聋了?你们还是不是大夏的军伍?不尽守土卫民之责,你们参什么军?我大夏要你们何用?”

    一片哭泣声里,独独有他在怒骂,听起来更加刺耳。

    “出了大夏疆土的人,哪里算是我大夏子民?”

    城墙上似乎有人被骂的憋屈,忍不住回头高喝,“不是我大夏子民,与我等何干?再者说,北胡强敌逼城,守住临顺城才是我等第一要务,要是中了北胡调虎离山的奸计,岂不是害了我临顺城数十万百姓?”

    说得理由充分,但刘恒却更怒了。

    “狡辩!都是大夏打扮,喊得也是大夏官话,难道只有城里的人才是大夏百姓,这些刚出城的便是北胡人了?”

    “不是说正在今年,大夏强军连战连捷,刚得了收复三城的大胜吗?既然有如此军威,为何面对区区数十北胡人,便怕得闭城锁桥,不敢出城一战么?只派出数十人来,驱散北胡人解救百姓已经足够,就此放任北胡人这么嚣张,你们究竟是何等懦夫?”

    城墙上那人似是语塞,随后反骂道:“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个球!等着被北胡狗杀吧!”

    “这就是大夏的雄军?这样的军队,是如何连战连捷的?”

    刘恒简直觉得难以置信,一直以来对大夏军队强盛的印象瞬间崩塌,失望之极,更觉得憎恶和鄙视。

    越来越多的人挤到了岸边,只是下意识地聚在一起,却仿佛一群惊弓之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去抵御强敌,解救众人。

    “自己也身处险境,却还站出来为别人出声质问,小小年纪,好一身正气!”

    身侧传来一个悠然的声音,刘恒扭头望去,才见不知何时多了辆牛车,十多个青年少年搀扶着一个长须老者下车,说话的正是这长须老者。这群人都做读书人的打扮,遥望眼前惨剧,也是面露唏嘘和愤怒。

    “大夏……”

    老者苦笑摇头,“这场大胜其实偶然,在北胡边邻的强国大燕,十万铁骑忽然侵入北胡,北胡匆忙调动举国兵力,只为抵挡大燕来势汹涌的侵略。大夏无非是乘虚而入,捡了个便宜,居然对内宣称如此大胜,各国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反而是你等大夏子民还蒙在鼓里。”

    哪怕被圣旨贬为平民,哪怕被逼得只能逃出大夏,他却从没觉得自己的祖国有什么不好的,遭遇的种种磨难,仅仅是因为家世和仇敌,不会生出埋怨大夏的心。

    他一直觉得,大夏很好,而且在渐渐鼎盛。然而今天所见,加上长须老者所言的如果是真相,就像突然戳破了一切美好,太过残酷,是何等阴暗和丑恶?

    刘恒站在那里,彻底地茫然了。

    下车的青年和少年们,也在好奇打量眼前的少年,一身武夫打扮,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还显得青涩秀气。如果真是个粗莽武者,遇到这情况要么大开杀戒要么惜命溜走,这样仗义执言,怒声质问,倒像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所以更显得极为古怪。

    见他得知真相后,那抑制不住的失望和悲怒,他们都觉得不忍与可怜,认为老师的话太过直接,对这个热爱大夏的少年,也太过残忍了。

    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你应该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国家,很失望吧?”长须老者平静问道,“北胡,相对你大夏,近千年都太过强势,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你看,甚至我们就站在这里,他们却像是看不见我们身后的雄城一样,直直冲向城下,把我们当做了新的玩虐之物。”

    刘恒木然抬头,果然数十骑策马扬鞭,狞笑冲来。

    烈马疾驰,在快速接近他们,在凶狠的北胡铁蹄面前,这群大夏百姓如同将要遭受狼群围猎的羊,是那样的脆弱不堪。

    人群尖叫散退,只有这群读书人没有惊慌,居然像是人人都做好了平静赴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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