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师永安城内,南城区水井巷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之中,相貌俊秀体型消瘦二十四五岁模样的姬姓年轻人坐在那间堪称世间清净地的狭窄书房中翻阅着堆满了书案的圣贤古籍。

    关着的窗檐外传来三声敲窗声“哒哒哒!”声音轻短而稳重,显示出来人对此间主人的敬畏与尊重。

    年轻书生轻轻拍了拍手中的书页道:“讲!”

    窗外人隔窗行礼恭敬道:“禀报大人,胶东辛酉十七上报,日前对胶东济州知府的调查完成,确认之前接到的检举属实。只是那济州知府尹文远勾结魔道修士赤霞,身边更有赤霞派遣的修士护卫,一直未有机会下手清除,请求大人清扫组支援。”

    书生合上古籍轻轻揉了揉额头道:“日前丙那边不是传来消息说昆嵛山的三个弟子已经邻近济州地界了吗?告诉丙想个法子让他们碰上,那些个名门大派的年轻俊彦大都喜好打抱不平,山间修士的事情交由他们解决。传令给辛酉十七只需要暗中清除尹氏父子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谍子做的是提着脑袋的差事,自己要懂得惜命。另外上次谍报中提及的尹志清虽然出身尹家却洁身自好,甚至为了一方百姓不惜以死明志,死后被乡民供奉在野祠之事,我会知会户部给他一个正经名分的山神身份,至于以后如何还要看他自己造化。将此事一并通告辛酉十七,让他放心,去吧!”

    窗外垂首躬身之人小心翼翼的退行至墙角处,才直起身跃出院外隐身黑暗之中。

    济州府自古多名士,又有泉柳雅致冠绝天下之名,所以街头巷尾文风颇盛。只不过如今在任的知府大人却是一个只知道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的贪官昏官,此事一直被济州士林视为奇耻大辱。街头百姓言及知府尹文远和他那欺男霸女、无法无天的儿子便咬牙切齿恨不得生食其肉。

    济州境内林荫县辖的一个临河的小村落里,村子里的人世于此,大多姓江所以村子便被称做江庄。

    村子南面临近官道的一处农家院落中咒骂声、哭喊声、呻吟声彻夜未断,四邻八舍皆事紧闭门户,一夜心惊胆战怒而不敢言。

    昨日黄昏,济州知府尹扒皮的儿子小扒皮尹志谦带兵剿匪途经此地,在官道上遇见村头老贺家在路旁池塘边洗衣的闺女贺小舟,被其绝美的容貌、曼妙如柳的身姿勾起色心,遂打杀了贺老头强占了贺小舟,好在贺家小儿子在邻居猎户二狗家玩耍至天黑晚了回家才幸免遇难。

    春日洋洋,老贺家院子里却是一片冰冷凄凉。原本鬓若青云、发如流瀑的贺小舟如今蓬头泪面静静的匐倒在屋舍堂前。一夜的风雨摧残,哭喊了一夜、诅咒了一夜让原本青春年华的贺小舟好似耗尽了一生的心力,面色木然心如死灰。

    正接过玉带束于腰间的尹志谦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假惺惺道:“真是可惜呀,本来好好的一朵娇美桃花一经雨露便没有了原来神韵扫了公子我的雅兴。唉!杀了吧。”

    地上已经心如死灰的年轻贺小舟听到这句轻飘飘的决定了自己生死的话语竟然露出解脱的凄惨笑容。

    站在尹志谦身边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书生实在不忍心便开口道:“少爷······”

    未等这位师爷说出心中权衡已久的话,便被尹志谦摆手打断道:“辛师爷,你要记住你的身份和本份,少爷我做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老东西你不过是我爹捡回来的一条狗罢了,如果不是看你有几分本事,本少爷倒是乐意看你这条老狗冻死饿死在那破窑之中,也不失为一桩乐子。”

    本来心中已经愧疚至极的师爷,听得此言便要不顾一切出手救下眼前这个可怜女子,可心中又想起当年在京城那座暗无天日的黑院中,那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少年大人所说的话:“自打进了这座院门,我们所做之事便是见不得光的,可是却是为了天下人更好的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走上这条道路酒意味着我们要付出很多,要面对很多牺牲,有些事我们自己的,有些是身边亲人的,更有些是眼前那些陌生人的。不畏死只不过是最基本的条件罢了,不但要敢于牺牲还要对得起良心的拷问,我们是黑暗中走出的魔鬼,你们要记住墙上那两个字。”

    那年的烈日炎炎下院子里的墙上“天网”二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念及这些,那位辛师爷双眼微眯,按下心头杀意,默默许下一个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诺言:“姑娘对不起了,你的仇辛某定然替你报了。”

    看了一眼被一刀刺透胸口死的干脆的女子,尹志谦轻轻一笑:“走了,咱们去剿匪。当年我爹杀了老的,如今我去宰了小的,他们一家人也算是整整齐齐。不对哦,那姓欧阳的山大王如今少说也有四十岁上下了,不知道这些年有些长进没有,顺便上山去会一会我那位死鬼大哥和我朝思暮想的大嫂,哈哈哈哈!”

    恶名昭彰的小扒皮带着众多府兵随从出了村子向山上行去之后,老贺家小院外聚集了赶来的邻居,怒骂声、惋惜声不绝于耳,胆子大些的年轻后生走进院内看着眼前的惨状更是愤怒不已。

    贺家邻居,那个全村人无人敢惹的公认的母老虎,二狗子的媳妇当下却没有了往日的威风。镇静的走到堂屋里找到被撕破仍在地上的衣裙,盖在少女的尸首上,喃喃道:“妹子,放心去吧,你的大仇有人报,下辈子投胎挑个富贵人家······”

    这位经常站在自己大门口骂街打架征伐四方的村妇是村里公认的一方霸主,偏偏她家男人却是这村子上最憨厚老实、任人欺负、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穷苦猎户二狗子。

    这位村里人只知道姓柳的悍妇,如今只是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只知道哭的孩童贺新知搂在怀中,回头看着院子里的邻居道:“各位街坊,如今老贺家遭了难了,虽然这一家子不姓江,可是各位乡亲看在这孤苦伶仃的孩子面上帮衬着把他爷俩的后事办了吧。新知,给各位叔叔伯伯磕头。”说完按着呆在那里的贺新知一头磕在地上。

    院子里的街坊虽说心中害怕,可毕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不多时就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开始张罗起来。

    二狗子昨夜上山打猎,在林子里守了一夜终于守到几只野兔,心想着这次回去总不会再被自家媳妇扯耳朵了。回家路过邻居老贺家,却发现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便伸直了脑袋在人群缝里往院里看去。看到自家媳妇搂着老贺家的小子,心中不由得一突,再听周围人言语大致把事情听明白了,赶紧扒拉开人群走到媳妇身边,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怒火熊熊。

    二狗媳妇抬头看见自家男人站在身边,声音嘶哑道:“狗子哥,你咋不早些回来呢?”

    二狗子回过神来,怔怔道:“嗯,撵兔子耽搁了时辰,就在山里过夜了。”

    二狗媳妇继续沙哑道:“要是你能早回来一些兴许老贺家丫头就不用死了。”

    二狗子低下头双眼欲裂:“嗯,我该早些回来的,是我不好。”

    二狗媳妇站起身擦了擦眼中泪水轻声道:“守一哥,咱不躲了好吗?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我躲在这村子里受了不少委屈,咱以后不躲了,无论再怎么难,我不怨你。只求你帮着把贺家妹子把仇报了,天下之大我随你去,总有咱容身的地方。”

    二狗子听到那句许久没有听到过的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颤。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这些年被村里人当做悍妇的女子,此刻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长堤上,那个春风中手捧诗文、长发翠裙杨柳依依的少女柳依依。她眼中的他也不再是眼前这个习惯弓着身子的木讷汉子,而是那个从天而降守护她身前的少年侠客江守一。

    江守一好像身上放下了千斤重担,微笑着替眼前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好,我听你的。”

    柳依依拉起跪在地上的贺新知,对自家男人叮嘱道:“小心些。”

    江守一转身背对她意气风发:“放心,我还要守着你一辈子呢,你先带着这个小子回家收拾东西,在家等我。”

    村民眼中的二狗子缓步走向院外,每走一步腰身便直起一分,到院门口时已经没有了平时老实憨厚的傻子神态,取而代之的是气如山岳、眼神若电。

    到了院门口,江守一拎起地上那根本来用来挑山货的担子一掌拍碎露出一根乌黑铮亮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长棍。将长棍拎在手中,江守一轻轻一跺脚拔地而起,一跃十余丈落在远处不知谁家的房顶上,马不停蹄几个纵跃出了村子向山上疾驰而去。

    韩凤歌和云飞乘船过河,小船悠悠行在河面上。春日里的晨风依旧有些凉,只不过这风中的水汽浓郁让人神清气爽。对岸长堤青草幽幽、柳发新芽,远处的青山隐在一片嫩绿色的山雾中,好一派春风十里、水色江山。

    船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舟子,掌舟极稳又善言谈,此时正在与韩凤歌聊着附近的地域风情。

    “要说美食,小娃娃你可是问对人了。老汉我平生喜好无多唯独好吃好饮。这对岸就是林荫县地界,黄河边上啥最好吃?当然是咱这河里的黄河鲤鱼了,过油清蒸做成葱油鱼,清爽又不失鲜嫩,再有这林荫县内出了名的梨丸子可是别处不得见的天下独一份,还有那玫瑰小酿,清甜甘洌花香沁人,端得是人间少有。”船家一边划着小船一边介绍此地名吃。

    韩凤歌少年心性,听船家说到美食小吃,便忍不住口水直流,继而问道:“那此地有没有什么神仙传说?”

    船家被他这么一问面露为难之色道:“咱这小地方水浅山低,实在比不得那些个名山大岳,哪里会有什么神仙看得上。不过倒是有个可怜的山神庙,凄凄惨惨让人伤心。”

    韩凤歌心中纳闷问道:“是啥山神能让老百姓觉得可怜?老人家您给说说呗。”一直站在船头不曾言语的云飞也回过头来看着船家。

    船家惋惜道:“这位山神爷生前是咱们林荫县的父母官,勤政爱民、刚正不阿。出身么,虽然是生在官宦世家,只不过其父却是济州知府那出了名无恶不作的尹扒皮。这位尹相公任职林荫县令之后遭遇百年不遇的水灾。那尹相公为民请命不想却与生父反目成仇,不得已割肉腕骨还了父母养育恩情,此后恩断义绝。后来却遭奸人所害落得个尸骨无存。”

    韩凤歌听到这里不免焦急问道:“后来怎么样?”

    船家继续道:“好在当时有一位路过此地的道长好心替他收敛残魂供在对岸牙山顶上一处已经破败的小庙中。这位尹相公任县令期间爱民如子,所以颇受百姓爱戴,后来被供在庙里做了那野祠山神仍然有不少百姓前去供奉香火。说来也怪,近几年牙山地界风调雨顺,想来是那位尹相公生前爱民如子,做了山神便庇护一方水土。”

    韩凤歌转头对云飞道:“师兄,咱们下了船去牙山看看吧。”

    云飞点头道:“我也想见见这位做了山神却不思修行,硬将那点稀薄香火散布天地,保一方水土的尹相公。”

    云飞二人下船之后,那舟子看着他二人走远的身影,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原本苍老的面容竟然一阵扭曲化作一个相貌清秀的壮年男子。这男子伸手一招,河中小船竟然化作寸许大小飞入他的袖中。

    春日宜登山,宜祭扫。

    牙山山顶的野庙中,一个衣着朴素、身材丰腴、相貌绝美的妇人正擦拭着供桌上的灰尘,不时抬头看看供奉在神台上的泥塑雕像,神色温柔。

    正当绝美少妇怔怔出神之际,破庙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让她听到便厌恶至极又心生胆寒的声音在庙门外响起:“哎吆,许久不见嫂嫂又丰腴了些许,真是让兄弟我想念的紧啊。”

    听到这个声音,少妇慌忙转过身惊惧的看着院外来人。站在院子外面的尹志谦看着少妇面上的神情颇为满意,邪笑道:“先前嫂嫂心不在焉,莫不是在思念兄弟我么?别急小弟这不是专程来安慰嫂嫂寂寞的心胸了嘛,嘻嘻。”

    少妇听得此言吓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回头去看神台上的泥塑雕像。

    神像周身闪过一丝微弱的金光,委身其中的新晋山神便要显现真身。一个灰袍身影如夜枭般飘进破败的神殿内,左手抓住少妇衣领丢出殿门,右手扬起一把散发着污秽恶臭的黑沙洒在神像上,将那山神真身逼回神像内,紧接着衣袖内飞出四把满是血煞之气的飞刀钉在伸向周围的四灵位上以邪术将那咫尺神台变成困兽之笼。少妇被摔在院内,灰袍人以邪术牵制住神像不过须臾之间。

    眼见院内已无危险,满脸淫笑的尹志谦这才迈步跨进野庙院内。

    站在少妇身边的尹志谦抬头看着被黑沙侵蚀冒着丝丝黑烟的神像笑道:“哎呦呦,我的好大哥啊,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暴的臭脾气,怎么就不知道长进一些呢。大哥你别着急,小弟我先跟嫂嫂亲近完了再与你好好聊一聊我们兄弟情谊。”

    殿内神像一阵抖动却无济于事。

    尹志谦看着已经起身的少妇,双眼放光盯着她胸前两座浑圆雪峰垂涎欲滴:“老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今日看来此言甚合我意。昨夜里的那位美貌小娘子美则美矣,只不过那般青涩的果子再好看也不如嫂嫂你这肥美多、汁已经熟透了的水蜜桃好吃不是?嫂嫂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年我对嫂嫂是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就想着有一天能与嫂嫂风流快活一番,啧啧,真是人间美事。”

    少妇听得如此淫邪言语喝骂道:“呸!不知羞耻的畜生!老东西坏事做尽,小畜生杀兄欺嫂,都是不得好死的东西,老天爷早晚降下报应!”

    “哈哈哈!”尹志谦好像听到无比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道:“杀兄欺嫂?杀兄我认了,我那死鬼大哥的确是我让人弄死的。可是欺嫂的罪名从何说起?兄弟我不过是爱慕嫂嫂,想要接嫂嫂回去享受那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有错吗?就算我不欺嫂,我们那位父亲大人难道就没想过做一回扒灰老汉?再说了杀兄欺嫂又怎么样?本朝太宗皇帝不一样是杀兄欺嫂,还不是当了皇帝被人歌功颂德?报应?哪里来的报应。笑死我了,我那死鬼大哥才是报应,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与嫂嫂风流快活,哈哈,死东西做了山神也不过是个窝囊废。”

    少妇羞怒难当:“呸!狗东西想得美,我便是死了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意。”说完转身向墙上撞去,打算以死来保全自己清白。却被灰袍人手中窜出的一道光芒击中,浑身无力瘫倒在院中。

    殿中神像寸寸龟裂,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尹志谦摇头道:“啧啧,还真是夫妻情深啊,不过别着急,等我享用完嫂嫂你这诱人的身体就任由你死去,然后再砸了我那死鬼哥哥的神像好让你们夫妻团聚,哈哈哈。”

    一边狂笑着,尹志谦跨在少妇身上,伸手抓向她胸前。

    “住手!”

    一个声音自院外响起。

    “畜生!”

    另一道爆喝自山下天边如天雷滚滚,转眼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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