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鲍玉在宁国府称得上一个人物财势两雄难得尚还有些义气有他庇护秦照的妻子李红姑当是最为恰当又因为他与官府保持关系良好对于秦照以及那批赈灾的解银动态至时必能先知一来可使红姑夫妇便于早日团聚。再一方面亦可借着那批灾银对于一干匪徒的动态有所了解以定对策。当日已晚二人又谈了些别的关雪羽便起身告辞。

    待他转回客栈觉到那位八老太爷仍未转回心里倒是少了一层顾虑。

    容他转回自己住处时禁不往吃了一惊意外地觉自己房中竟然亮有灯光他明明记得与八老太爷离开时天还未黑根本无需点灯这盏灯又是何人点起。

    然而他立刻便解开了这个谜。

    那是因为隐约映衬在侧面纸窗上的一个婷婷少女的影子——凤姑娘的婷婷倩影。

    关雪羽心里一动暗忖着今晚并非是与她约好的读书时间何以她提前来此?

    想着上前一步在门上轻叩了一声。凤姑娘的声音道:“回来了?”

    接着房门打开凤姑娘巧笑倩兮地当门而立。一袭浅紫色的长裙几乎曳在地上破格地却在外面加上了一件碧海天青的斗篷乌黑的秀云也似地被散下来。

    使得关雪羽微感惊奇的是她竟然破格地在背后系上了一口长剑长长的剑穗子垂下来只凭着露出肩头的那一截长长剑把子修长的式样即可判定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名剑。

    “对不起我自己进来了不会怪罪吧?”接着她明眸轻轻一转眨动了一下“我是向你来辞行的。”

    关雪羽道:“你要走?”

    关上房门相继落座凤姑娘微微点一下头就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也许我没有读书的命。”她微微笑着“好容易找着了你这个好老师便又……不过也许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你要去哪里?这么急?”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微笑着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又道:“地方不远如果顺利几天也就回来了你干嘛问?嗯?对啦!你干脆跟我一块走一趟吧。怎么样?”

    关雪羽道:“连去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去?你也只是说说罢了。”

    凤姑娘笑了一下没有再接下去。关雪羽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缓缓地道;“能够要你亲自出动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倒不一定。”凤姑娘说“就像我每次来你这里都是很重要的事么?”

    “这是不一样的。”

    “噢我明白了你大概是现我带了剑可是?”

    “不错。”关雪羽道:“这就证明你此行是要动武而且难免要杀人。”

    凤姑娘道:“我是不轻易杀人的。”

    “但是一旦想杀可就绝不留情。”

    听到这里凤姑娘忍不住笑了一声瞅着他道:“你倒是很了解我这两天你好像应酬很多的样子刚才上哪去了?”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暂不置答。凤姑娘说:“我又忘了不问你就是了我知道你最近新交了好几个朋友有老有少倒是交游广阔得很呢!”

    关雪羽怔了一怔。

    凤姑娘忙自解说:“可别误会我可没有暗中跟着你只是凭猜测罢了就好像这一位——”

    说到“这一位”时伸出了一根纤纤玉指向着这八老太爷的房子指了一指。

    关雪羽道:“八老太爷?”

    凤姑娘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不屑地道:“谁管他八老太爷还是九老太爷这个老东西可是古怪得很我劝你还是少理他的好。”

    “为什么呢?”关雪羽毋宁想多听一些“你也认识他?”

    凤姑娘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这个人鬼鬼祟祟是个神秘人物……你要多留意他一些。表面上说是个生意人其实我看他却是另有所图说不定他——”

    才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关雪羽几乎和她同时惊觉到似乎屋顶上有些异声似为夜行者足下踏动之声只是其声过于轻微如非特别留意倾听简直难以听出。

    凤姑娘反应的确够快的。

    就在耳边上方闻有异不待关雪羽有所表示先自挥了一下手灯光倏熄同时她的一只左手也就势推出随着掌力击处窗扇立敞。

    就在这一霎凤姑娘的身子已似一只大鸟一般“呼”地掠了出去。

    关雪羽原本想出去一探这时见凤姑娘既已出去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他悉知凤姑娘一身轻功极佳有她出去果真若是有人在外面伺探这个人八成是逃不开她的追踪。

    隔着敞开的窗户眼看着凤姑娘纵出身子端的是好快的身法。身子方自纵出的同时便直直地拔了起来紧接着一式巧妙的滚翻有似疾风中的落叶“噗”一下衣袂声中已自上了屋顶。

    房子里光线虽暗院子里却被月光渲染得一派通明料想着那个夜行人万难逃开。

    关雪羽静静地期待着她的转回。

    片刻之间凤姑娘已去而复还她仍是由窗户掠进来裙带间激带出大股风力可以想知她来势之疾猛却只是一而收这等动定来去之功确令关雪羽惊赞不已。

    关雪羽亮起了火种重新点着了灯却觉到凤姑娘脸色十分冰冷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现了什么没有?”

    “被他溜了。”凤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快了没有看清楚只看见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向着隔壁拐角处的对窗看了一眼出乎意外的竟然觉到那间屋子竟然亮着灯不用说那位老客人八老太爷现在回来了。

    “哼准是他。”

    说着凤姑娘倏地站了起来:“走我们瞧瞧他去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

    关雪羽对于八老太爷的突然转回心中不无怀疑他当然知道对方一身功夫了得凤姑娘嗓门又这么大万一给他听见了可不大好。

    “算了吧已经这么晚了……”

    “哼!没有这么好的事非瞧瞧他不可。”凤姑娘敢情是气不小“这么一大把子年岁了鬼鬼祟祟地偷听人家说话他安着什么心?”

    关雪羽轻叱道:“小声点。”用手指按了一下唇意思是要她嘴下留情。

    凤姑娘何等娇惯个性又在乎谁来这就要开门出去独个儿前往兴师问罪。

    哪里知道事情竟是这般的巧。

    凤姑娘这里刚刚一拉开房门正巧就迎着了对方八老太爷进来的身子。

    锦袍大袖皓长髯月色下简直神仙中人。

    一只手提着乖巧的一个提篮另一只手正作出叩门的姿态竟是这般巧法子手指还没有触及门板房门竟自开了。

    事出突然这般景况之下凤姑娘一时竟无从作只管直直地看着他作声不得。

    八老太爷嘴里“唷”了一声向着关雪羽扬了一下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里敢情还有贵客我们明天再聊吧!”

    “别走。”

    说话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凤姑娘。

    圆睁着两只眼单手叉着腰那副样子真像是要把来人给生吞了。

    “老头你给我坐下说话。”

    一面说她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坐下坐下别来这一套姑娘眼睛里可揉不进砂子在我面前你最好别翻穿皮袄给我装羊。”

    关雪羽不禁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姑娘性子如此火爆对方八老太爷何等身分岂能吃她这一套只怕一个翻了脸顿成不了之局。

    当时聆听之下正待打上一个圆场却不意对方八老太爷敢情是能曲能伸嘴里嘀咕着:“翻穿什么……皮袄?谁又穿什么皮祆来着?”

    一面说可就真的坐下不走了却把手里的那个小小竹篮向着关雪羽举了一举道:“这是一笼刚出锅的生煎包子你趁热吃了吧倒是巧得很这里正有贵客就一块尝尝新吧!”

    关雪羽接过来道:“你太客气了。”

    手触竹篮敢情还热腾腾的试想着由郭、胡住处往返客栈可有老长的一段路程由此可知这个八老太爷好快的脚程。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姑娘道:“难得还热着呢?你尝一个吧!”

    一面把竹篮子送过去。

    凤姑娘哼了一声把头偏过一旁。

    关雪羽自己拈了一个把篮子又转向八老太爷道:“你老也尝一个吧!”

    八老太爷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肚子道:“我是酒足饭饱不要客气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贵姓芳名是……”

    虽是在向风姑娘说话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瞅着关雪羽是想要他代为答话。

    凤姑娘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再次把头转向一边。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八老太爷摇摇头道:“这个倒是把我问着了连我也不知道。”

    凤姑娘冷笑一声一双澄波眸子直向着八老太爷逼视过来:“你就别问我了先谈谈你自己吧人家却管你叫什么八老太爷你的姓呢?难道姓八?”

    “好说”八老太爷不以为忤地笑着。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捋着嘴上长须“只要你高兴小姑娘你就只管叫我一声八先生也未尝不可。”

    凤姑娘道:“好吧就这么称呼你吧我只问你刚才干什么鬼鬼祟祟地上房?是不是你?”

    八老太爷摇摇头道:“胡说胡说我几曾上了房啦?我又不是飞贼放着正路不走专门上房穿窗户?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凤姑娘不由脸上一红几句话倒像是说她的因为刚才她来去穿窗掠户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成了贼一时气往上撞偏偏对方一副和颜悦色样子却令自己作不得。

    自然以凤姑娘之冰雪聪明自非意气用事之人想了一想她反倒安静沉着了下来。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老人她早就留下了心这两天也曾派人仔细地打听所得结果却是虚无缥缈莫衷一是她还在继续探查这件事在没有对方确切资料之前她无妨暂存观望。

    眼前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倒不容轻易错过。

    这么想着凤姑娘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些笑靥打量了对方一眼她讷讷地说道:“你这么说是我看错人了八先生我虽然刚才并没有看见你的脸可是却认得你身上的衣服……”

    八老太爷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看错了就好像我老人家刚才回来黑乎乎的好像看见一个人长长的头穿房越脊吓了我一跳要是我与姑娘一样岂不把姑娘当成了那个人?”

    凤姑娘由不住“噗哧”笑了。

    “你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能气人也能逗人这件事过去也就算了别再提了只是你可要仔细着点下次可别犯在我的手里要不然我可是放不过你。”

    八老太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频频点着道:“这我可得好好记着了要不然下次犯在了姑娘手上这条老命可是八成儿活不成了。”

    凤姑娘在他说话时一双妙目仔细地在他脸上注视着对方的口音说话的神态终于使她像是梦幻般地记起了一个人来。

    顿时她脸上失去了笑容。

    “八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了一个人也许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那你可找错人了……”八老太爷道“我认识的人很少朋友也不多。”

    “但是这个人你也许会知道。”

    “什么?”八老太爷道“是谁?”

    凤姑娘缓缓地道:“这人出身昆仑后来迁向十万大山人家都叫他是‘姜隐君’至于他真实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你可听说过这个人吗?”

    她嘴里缓缓说着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八老太爷留意着他面部表情。

    只是她却失望了八老太爷敢情并无异样一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地笑了。

    倒是一旁的关雪羽为为之吃了一惊因为凤姑娘所提到的这个姜隐君也正是自己极感迷惑与好奇的一个人聆听之下不觉心里一动遂向着八老太爷望去。

    八老太爷在二人注视之下微微点头道:“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只可惜我无能奉告。”

    凤姑娘道:“为什么?”

    八老太爷道:“因为我也只是听说过他却是没有见过姑娘怎么好好地会想起了他来?”

    凤姑娘神秘地笑了笑道:“因为传说中的这个人和你竟有几分相似。”

    八老太爷呵呵地笑了:“小姑娘那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说到这里延臂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道:“我困了有话咱们改天再谈吧。”

    关雪羽道:“你老这就休息了?”

    八老太爷看向关雪羽道:“明后天我要去远地方看个朋友总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说完向二人点了一下头随即向外步出。

    关雪羽直送他转回房中才自回来。

    凤姑娘却尽自看着八老太爷的房门呆。

    关雪羽轻声道:“你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姜隐君?为什么?”

    凤姑娘脸色费解道:“不知道我只是这么想而已传说中的姜隐君也有他这么一撮小胡子武功极高你以为呢?”

    关雪羽心里着实为之一动数十年以来江湖武林中只要稍具分量的人无不对姜隐君这个传说中的人存有一种好奇由于这个人的沓如黄鹤不落行迹因而人们对他的一切传说俱为捕风捉影不可征信之词就连姜隐君这个人的正邪善恶行为也是一个待解的迷团。

    “我实在不知道——”关雪羽这么说着想到了八老太爷可能即是“姜隐君”其人的化身一时间脑子里充满了混乱。

    老实说一个金鸡太岁已经令他遭遇到沉重的压力眼前的凤姑娘亦令人莫测高深未来的展究竟是友是敌犹是不知接下来的北丐帮动向再加上一个落难中的女人李红姑……这么多的一股脑儿都岔集过来真有些招架不住。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加上了八老太爷等一干人及赈灾银两之事自然凡是稍具侠心的武林人士都不欲这批灾银落入恶人之手。

    可以想知这批灾银即将来皖的消息必然早已在江湖上传扬开来黑道人马蠢蠢欲动大思染指实在是意料中事。

    如果有关这批灾银的消息确实实在未来江湖的一场争夺大战万难避免。可悲的是到目前为止就关雪羽所知站在正道护银一边的还没有一人也许自己便是惟一仅有之人了。

    “你在想什么?”

    若非是凤姑娘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关雪羽兀自陷于沉思之中这才觉到敢情这位姑娘就坐在旁边。

    “啊!没什么……”关雪羽只有把八老太爷拿出来挡驾道“只是在想这位八老太爷的事……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凤姑娘道:“你是说他有些什么奇怪的行为?”

    关雪羽自不会把这两日所见以及各方图谋皖省灾银之事轻易道出只微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买卖人。”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买卖人。”

    凤姑娘接着道:“难道你还没现他的武艺高极了很可能在你我之上?”

    她回忆着方才的情景道“尤其是一身轻功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在想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善倒是要小心地防他一防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算了不要再谈他了好好的一个夜晚被他这么一搅弄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走了。”

    关雪羽看着她点了一下头说:“不送。”

    凤姑娘一脚待要跨出聆听之下又偏过身来一对眼睛涵蓄着无限迷离似有情意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是欲言又止微微摇了一下头便即遁身而出顷刻之间便自逍逝于黑暗里。

    飕飕的风在天空中回荡着田野里放目四顾只是秋收之后的凄凉——一片焦黄颜色。

    稻子早已割了只剩下半截枯茎等待着残年之后一把无情之火把它们焚烧干净化成灰烬然后在春雨泥泞里来上一场春耕才能再显露出久别的“绿”意。

    石碑上刻着“石塘湾界”几个字——这里是属于素有鱼米之乡之称江南产米最大区域之一的无锡县界顺着眼前这条黄土驿道下去另一站是苏州再下去是吴江县再走可就进了浙江省的地面了。

    时间约莫在西时前后正当晚饭时光莫怪乎这一带家家烟囱里都在冒着烟。

    池塘里水浅了却养着不少鸭子一只只拍扇着翅膀大家伙都跟着瞎起哄“呷呷!”鸭鸣声多半里地外都能清晰地听见。

    一个头扎丫角的小姑娘正把拌好的鸭食分向钵子里那一群扁毛畜生却显得那么躁敢情是等不及了喧叫着挤拥了过来团团把她围住害得她手忙脚乱手脚不经意地被鸭子扁嘴啄上只痛得哇哇叫:“妈妈——”

    她妈正在灶头上忙着哩却无暇分身管她小姑娘被鸭子啄得遍体生红痛得哭了起来丢下鸭食拿起竹竿只顾向面前鸭子身上乱打一气一时鸡飞狗走乱作一团。

    却有一人伫立塘边呵呵笑了起来。

    那人是一个头戴大笠眉毛很长的和尚一身杏黄色袈裟看来已经很旧了一手持着光溜溜的一截竹杖背上还背着行李像是一个四方行走的化缘和尚。

    小姑娘正自哭得伤心见状更是有气拾起地上一把泥土径自向和尚抛去惹得面前鸭群四下纷飞呷呷乱叫不已。

    和尚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来帮你。”

    一面说已来到了鸭寮近前即见他把手上竹杖平举当空向着群鸭作势下压道:“无量寿佛尔等扁毛畜生亦胆敢犯人不成?”

    一边说频频挥动着另外一只大袖像是风声呼呼。

    说也奇怪这几个不起眼的玩笑动作却竟然生了无穷威力那些原本满天起飞的鸭子忽然间俱是乖乖落了下来。

    那个喂鸭子的小姑娘原本担心鸭子跑了正自伤心见状顿时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管奇怪地向和尚看着。

    长眉和尚“哈”了一声道:“你这个娃娃还不把鸭食分好还想它们再啄你不成?”

    一面说并不停手地挥着袖子空中风声呼呼也就是这阵子袖风把千百只鸭子镇慑得服服帖帖。

    小姑娘被和尚提醒忙即提起大桶把鸭食分好在这个过程里那千百只鸭子慑于和尚的袖风一只只伏地不动等到和尚忽然停住了手这才重复故态呱呱叫着纷纷拥前大家争相吃食起来。

    长眉和尚呵呵笑道:“你看这岂不是好?下一次再喂鸭子时记着披上一层蓑衣就不会被它们啄伤了。”

    小姑娘原本恨对方取笑自己想不到却为此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时顾不得身上的红痛尽自向着和尚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和尚真好帮我喂鸭子。嗯你的眉毛好长啊!”

    和尚又自呵呵笑了一面道:“这里可是无锡县境?小姑娘你可知道?”

    “当然是无锡了。”

    一面说着她已提着两个空了的大木桶迈出鸭寮却奇怪地打量着和尚道:“咦你原来不是这里庙里和尚呀?”

    “不是不是。”

    “那你是哪里来的?”

    “和尚嘛四海为家你又管他是哪里来的?”

    小姑娘总有十二三岁了倒是能说善道一双眼睛既大又活圆碌碌只是在不停地转着。

    “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没有名字只有法号对了你就叫我一声大和尚吧!”

    说到这里即见那一边灶房里探出了半个妇人身子老远地嚷道:“银花你个死鬼喂鸭子喂到天边去了?”

    叫“银花”的小姑娘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向着和尚道:“我妈要打我了我可得走了。”

    一面转身向那妇人大声道:“妈这里有个化缘的和尚哩。”径直提着木桶向妇人走去。

    一听说有和尚化缘那妇人忙即由灶房里走出来一面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那个长眉和尚已缓缓走了过来一面双手合十向着妇人半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了。”

    “啊!”那妇人在围裙上擦着两只手“大师父不要多礼我们当家的在前面要钱你可得找他我可没有……”

    长眉和尚摇摇头道:“错了错了和尚不要钱只是走了一日还没有吃饭女施主如有现成的粥饭布施一碗也好解饥。”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银花忙道:“有有今天有贵客我妈正张罗着做饭呢!”

    妇人狠狠地瞪了银花一眼嗔道:“小孩子少插嘴……”随改笑脸道“大师父这么说就请同我来灶房进餐吧!”

    “阿弥陀佛打扰打扰!”

    一面说深深向妇人合十为揖便同着这母女二人向着厨房走过来。

    厨房里两三个火灶都占着红腾腾的火光闪烁着灶上热腾腾地蒸着东西一边案板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看样子这家里要大请客。

    “阿弥陀佛府上来了贵客么?”

    大概是怕沾上荤腥看见一桌子的血气杀生老和尚的脚便不再进了。

    “可不是吗?”那妇人指着面前的银花道“她爸爸是这地方的驿官大官小官来来往往接待是免不了的。”

    “原来如此这就失敬了。”

    和尚双手合十地又自拜了一拜。

    “我看里面是不大干净大师爷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外面吃吧!”

    “这敢情是好我就在院子里吧。”

    当地有一方石几老和尚不客气两只手在石面上理了一理便在一座石鼓上坐了下来。

    妇人这里便张罗着端出了一碗稀粥一盘热腾腾的馒头一小碟当地的酱菜这就挺不错了。

    长眉和尚早就饿了目睹之下不禁食指大动嘴里叨着:“多谢!多谢!”便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妇人暗笑道:“师父你自己用吧我不侍候你了。”

    老和尚嘴里不得闲儿两只手只是频频合十称谢。

    妇人正自招呼着银花进去只听见一阵子脚步声隐隐传了过来惹得正在用饭的老和尚亦不禁停下筷子抬头向着驿道上张望过去。

    驿道上来了一伙子人可不像是衙门口的公差也不像是江湖人物更不像是保镖的镖客倒像是一伙子庄稼汉子。

    渐渐地来近了。

    可不是一伙子庄稼汉子么?足足有三十来口子每人都是一顶破草帽披着蓑衣脚下是草鞋一双多半肩上都挑着一副担子走起来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这么大帮子人远远来到面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到了这里可就再也走不动了。

    二十几个挑子都在驿站前面停了下来驿站里先已得到了消息一个身着官衣的小吏慌张地迎了出去两下子互道了一阵寒喧出来了几个驿卒彼此帮忙一阵便把这伙子庄稼汉子全数迎了进去。

    银花小姑娘看得仔细仰起睑来问她母亲道:“妈爸爸为什么叫他们都进来……这就是我们的客人呀?”

    那妇人可也有些糊涂了只道是什么了不起的贵客上门忙了一整天杀鸡宰鸭的到头来敢情是一大群挑担子的庄稼汉子说不得还要赶快接应才行这就顾不了外面吃饭的老和尚慌不迭地奔进了厨房。

    驿官姓任单名一个迟字。天下最可怜的官大概就是他这一号了论官位七品县令已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他这驿官说起来还得下降三级连俗称的县“四老爷”都还不如可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小主管却也有一个好处巴结上差可比县大老爷还要方便整日鞠躬哈腰送往迎来的说是“十个驿差九个驼”一语道出了这门差事的不好干。大官来往固是难侍候却有规矩可循怕的就是一班子芝麻小吏衙门里的解差、捕快最是难缠。这号子人都有一张护身符八百里紧急文书海捕公文各个大小衙门主管的手令无论亮出哪一张来他这个驿官都得毕恭毕敬地迎接一点点风吹草动可都能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早先上面府台衙门就关照下来了要他特别小心侍候着这趟子差事。

    详细情形任迟可不知道只知道这趟子差事是杭州的三班大捕头秦照会同各县捕役一同由省城押解下来的人还没见之前各地公文已是纷纷来到这就令任迟不敢掉以轻心。

    任迟干这个小驿官已有十来年了大小差官见的可多了。差不多的差事不用明说他只拿眼睛一瞄拿耳朵一听可就知道**。凭着他这点机灵看差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然是无往不利。而眼前这趟子差事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有些纳闷儿弄不清档子是什么买卖?

    秦捕头他们是老朋友了再加上附近几个邻县的李头儿蔡头儿、马头儿都是老交情了这些个人头别看论不上官位说起来亦不过是个身穿号衣的皂隶头儿可是平日在地方上可是神气活现啦一般百姓商家买卖谁也都得买账三分。

    这就令任迟想不通了。

    什么样的差事竟然要一府六县的捕头大爷全数都为之出动了这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临到现在双方见了面任迟这个闷葫芦仍是没有打开反倒是更加重了。

    二三十条大汉一一都迎进了驿馆呼茶要水的忙成了一团。

    任迟在侧房里勉强耐着性子抽了半袋烟这就来到了大厅。

    那位有千手神捕之称的大捕头秦照已经洗过脸了正铁青着脸在一边用茶见了任迟忙站起来抱拳打躬强作微笑道:“打扰打扰这可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

    “什么话?冲着你老哥亲自出马兄弟还能不尽心招待吗?”

    “不敢当不敢当改日差事交了弟兄们再专程回来给老哥问安。”

    接着李、蔡、马、张各诸捕头儿都进来彼此都含着笑跟任迟打上一声招呼。

    各自坐定之后任迟这才注意到秦照虽是一身种田的庄稼打扮却在大笠内层衬着一片白麻腰上系着草绳鞋面上也粘着麻。对一个出外行走尤其是有官差在身的人来说这算是很重要的孝丧了。

    “这是怎么啦?”任迟直着两只眼大感诧异地道“府上哪位……”

    不提倒也罢了这一提起来秦照两只眼都红了脸上一片雪白只是惨笑着频频摇头。

    一旁的富阳县捕头——黑豹子蔡扬忙即向任迟挤了一下眼睛任迟“啊”了一声可就没有再接下去。

    气氛似乎一下子沉了下来。

    看着愣的任迟蔡扬不得不略加解说。

    “任爷你老大概还不知道。”蔡头儿寒着脸说“秦大哥这一次出差家里可出了事了。”

    “这……”任迟惊诧着道“我竟是没听说过……老爷子可好?”

    “这就不用提了……”蔡扬摇摇头脸色亦见深沉。

    一大屋子人听到这里一个个灰头土脸连一个吭气儿的都没有自然也就没人回答任老爷的话了。

    看看话头不对任迟忙即改变话题用力地拍着巴掌道:“各位赶了一天的路一定肚子饿了来来来到后面吃饭去。”

    此时此刻这句话可是最中听了。

    千手神捕秦照第一个站起来笑着说:“人是铁饭是钢来兄弟们咱们吃饭去看看任老爷给我弄的什么好菜?”

    到底是在地面上吃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秦照这两句话一出口可又把大家伙给逗乐了一时皆大欢喜大家伙闹哄着向后院食堂拥了过去。

    在走向食堂的半途任迟拉住了黑豹子蔡扬小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照家里出了什么事?”

    蔡扬摇头叹了一声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任迟道:“我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家在杭州这里是无锡。”

    蔡扬这才把头凑近了他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公母两个都叫人给活宰了儿子死了。房子烧了……咳!秦家嫂子也叫人给掳走了。”

    一听见这等事任迟吓呆了。

    “这……我的老天……是谁下的毒手呢?”

    “这可是难说了……”蔡扬摸着下巴“八成是那个娘儿们。”

    “那个娘儿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一个人的代名词代表在浙省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那个女强人——云四姑娘。

    一听这里任迟可就不再吭声了。

    大家都像是有个忌讳似的一提到“那个娘儿们”谁都三缄其口不欲多说云四姑娘的淫威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个人在遭遇到类如秦照这等灭门毁家的血案之后还能保持着他这般从容镇定的人实在是不多见秦照之成为英雄受人敬重的地方正在于此。

    酒宴之间豁拳的豁拳起哄的起哄完全不像是有那么回事。

    千手神捕秦照只不过较其他人多上那么一份沉默罢了。

    整个晚餐席上他没有大声说笑只大口吃饭大口喝汤酒是点滴不沾非但他自己不沾与他随行的六县捕快也是一样没别的此行任务太重要出了差错谁也担当不起。

    大家伙吃喝正欢的当儿秦照却先已放下了筷子向着主位的任迟点了一下头径自离座步离饭桌。

    任迟站起来说:“菜还多我去厨房里看看去各位慢慢地吃。”

    他即步随秦照之后走出了厅外。

    秦照干脆进了厨房向着火灶上正忙着的任家嫂子抱拳道:“嫂子辛苦辛苦这顿饭可也太讲究了。”

    任家嫂子细认了一下哎哟!一声道:“这不是秦照兄弟吗……你看我这双眼睛早先认了半天还只当是来了一帮子庄稼汉呢怎知改了衣裳啦?”

    秦照笑笑说:“这就叫官差不由己呀。”一面伸手摸摸银花的头:“唷一年多不见长得这么大了?”

    银花害羞地叫了一声;“秦大叔。”

    这会于任迟也进来了吩咐他家里的道:“都饿坏啦!你忙你的去吧我跟秦兄弟外面聊聊去。”

    于是相继来到了后面院子可就看见了孤单单坐在石头上的那个和尚。

    “咦”任迟有些意外“这和尚是?”

    银花“咭咭……”笑着道:“是来要吃的走累了说是在这里稍稍歇歇腿……爸我去把他叫过来。”

    “别别……”任迟拍拍银花道“没你的事一边玩去吧!”

    银花这才走了“兄弟这趟子差事可不好当吧!”

    任迟这才向秦照搭上了腔。

    “还用多说?”秦照苦着一张长脸摇摇头“就差着这条命没有赔上啦。”

    四十不到的年岁满脸的精悍道道地地的北方大汉却想不到在南方当了差。

    任迟问道:“这趟子差事是……”

    秦照道:“押着重货。”

    这就不便多问了也不便多说光棍一点就透在公门里办事这就是所谓的“落门落槛。”

    “打算在这里有多久耽搁?”

    “总得三四天吧!”

    一听有三四天耽搁任退可真就乐不起来了二三十口子人押着重货在他这驿馆里三天下来可保不住闹事万一要是有了差错他这驿官第一个可就脱不了干系是以聆听之下禁不住面现愁容。千手神捕秦照当然看出来了他却也爱莫能助。

    “这叫没法子的事。”秦照说“这两天虽说没出岔子可是道上来的消息可不大平静那个娘儿们既然连我家里都下了手你想她还会放得过咱们?”

    “那我的老歪歪这该怎么才好呢?”心里一急连他家乡南京话都出了口。

    “老弟”任迟睁大了半醉的大眼接着道“要是那个婆娘真找来了这里……兄弟……你的人能对付得了么?”

    “哼那可就很难说了。”

    “哟这可得快想个法子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

    “你也别急。”秦照说“这里府县衙门我都已经派人通知了要他们全力护差。”

    “可是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不会吧!我们这就瞧瞧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就跨出了后院去。

    临走之际秦照着实地向那个和尚打量几眼。

    “这和尚常来?”

    “那……倒是没有……怎么?”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要不我这就要他走路?”

    “不必这样一来反显得我们心虚。”秦照故意轻松地道“要留就留要去就去这就自然多了你明白吧外面人看见有和尚在这里化缘反倒是一片详和我看他留下来反倒顺眼。”

    任迟还不明白不过秦照既如此说总没错就没有再去撵那个和尚。

    出了宅子池塘边多了两个钓鱼的。二人对看一眼心里有数。

    任迟上前几步嘴里招呼道:“有鱼没有?”

    钓者之一笑笑道“水浅不上钩。”

    另一个道:“刚才倒是见了两条老远躲着还拿不准是什么路数。”

    这么一说就连不太懂“行话”的任迟也懂了顿时面上变了颜色。

    秦照却心里有数微微一笑道:“辛苦辛苦。”拉着任迟迈上了田坎往另一边走下去。

    那边上又见了人六七个劈竹子的远远看见了二人便都停下了手来。

    任迟在地方是屈一指的人物谁都认识他于是有人老远的冲着他哈下腰叫了一声:“任老爷。”

    不用说这也是官里布下来的。看到这里任迟才算是放了心老远驿道上又来了两辆车却有七八个人愣头愣脑地东西张望着。一个人一个包袱卷儿背在背上谁都知道里面的是“那活儿。”

    千手神捕秦照冷冷一笑道:“指望着这些酒囊饭袋的废物来拿贼那可真稀罕我们进去吧!”

    任迟经过这一看之后心里倒是踏实了可是秦照的脸色却不见松快。

    进了后院就见任迟家里的正在跟那个和尚在说话。一眼看见了任迟前者就大声道:“好了我们当家的回来了大师父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任迟定下脚步道:“怎么回事?”

    他家里的说:“这师父说是要在我们这里借住几晚上我可不敢答应他。”

    任迟愣了一愣道:“要住多久?”

    那和尚合十道:“施主方便方便老和尚只是想住下来歇歇我可以付钱只要有个地方睡就行了。”

    任迟皱了皱眉道:“这可难了你没看见我这里忙着吗?人这么多哪里还有房子给你住?”

    老和尚嘻嘻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地方我已经看好了不用张罗就这间柴房就很好。”

    他说的柴房就离着不远虽说是柴房倒也宽敞以前原来是住着人现在空着这么一说任迟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总觉怪别扭的看了秦照一眼希望他表示一下意见。

    秦照一直就在注意这个和尚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态来本来嘛老和尚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借住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信步走到和尚身边秦照深施一礼道:“没请教大师父法号怎么称呼?宝刹哪里?”

    “施主太客气了。”老和尚讷讷道“老衲只是一个游行四方的野僧早先倒是有个庙来着在闽南叫大觉寺。”

    “那就叫你大觉师父吧!”秦照转过脸向任迟道“出家人就给他一个方便任爷你就答应了他吧!”

    “阿弥陀佛施主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哪……”老和尚连连合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秦照苦笑了笑也不欲跟他多说自己独自进屋里去了。

    这边任迟就关照下人为和尚准备铺盖随后跟进房中。食堂里大家总算吃完了正在喝茶聊天。

    秦照把六县捕头唤在一块小心地嘱咐一切就在这时天可就擦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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