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回到康城的宅子,见过祖母弟妹,又说了些家常,便派人去给大伯母蒋氏送信,提及罗明敏已经到达的消息。罗明敏如今与蒋瑶成了亲,便是蒋氏的亲侄女婿,于情于理都该知会她一声。

    蒋氏不久就命人捎了回话,表示知道了,罗明敏那边已经打发人送了信过去,只是蒋瑶还未到,说不定等到她来了,自己已经回顾庄去了,到时候还要请六房的卢老夫人与文怡多加照应。

    文怡听了便问卢老夫人:“祖母,大伯母要回顾庄了么?”

    卢老夫人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家里前儿送了信来,说是你大伯祖母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十来天就能到。婆婆既回来了,做媳妇的怎能不回去迎接?你大伯母便是心里有再大的怨气,落到族人眼中,也是不占理的。”

    文怡皱了皱眉:“那……韩家那边,不知大伯母谈得如何了?说来两家也来往好些日子了吧?”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还没说定呢,不过我瞧着应该有七八分能成的。韩家太太跟你大伯母三两天就见一回,你大伯母还带着她到我这儿坐过两次,我看韩家太太心里是十分乐意的,没口子地夸你六姐姐。韩公子虽然不算热心,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些日子还陪着他**拜访过你大伯母三两回,只要再细细使些水磨工夫,亲事就成了。可就算两家都乐意,也得要看你大伯祖母与大伯父的意思,因此你大伯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文怡不解:“难不成大伯母竟一句话也不曾向大伯父提起?这如何使得?既要订亲,总得要大伯父点头的,不然即便换了庚帖也做不得准。我瞧着大伯父虽然生六姐姐的气,可早已没了让她攀高门的意思。韩家家世不错,韩公子身上也有功名,无论人品名声都无可挑剔,又是平阳本地的老亲,真能做成亲事,对大伯父并无坏处。大伯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会反对的。为何大伯母却不跟他提呢?”

    卢老夫人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先前也曾提醒过她几遭,她当时满嘴答应着要告诉的,过后却又没了下文,再问她便拿话搪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不趁早将婚事说定,等到她婆婆回来,万一有了别的想法,岂不是害了孩子?”

    文怡心里有些生气,只觉得蒋氏虽然疼爱女儿,做事却总是不靠谱,若是真心要定下韩家这个女婿,只一味跟人家父母来往有什么用?若是不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说定,总有变卦的时候。老实说,她一得到于老夫人要从京里回来的消息,就该派人送信去了,只要于老夫人前脚离了京城,家人后脚就把信送到顾大老爷手中,还怕于老夫人能从中坏事?顾大老爷总不会盼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嫁不了人的,他点了头,家人立刻快马回报平阳,等于老夫人慢悠悠地从水路到家,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她再反对也没用。强似如今这般,眼看着人都要回来了,蒋氏还磨磨蹭蹭的,也不怕于老夫人事先在京城与顾大老爷说定了文慧的亲事,一回来就将文慧送进火坑

    想到这里,文怡便有些坐不住了:“我走了小两月功夫,又见家里来信只说一切顺利,还当大伯母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不曾想她会在这种大事上犯了糊涂她可是害怕大伯父心里还在记恨六姐姐放火抗婚之事?可亲事结成了,对大伯父也没害处,大伯父在官场历练多年了,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偏大伯母犯了倔长此以往,还不是害了六姐姐?六姐姐虽有许多不足之处,可也不至于要赔上一辈子呀不行,我得去找大伯母说说。”

    卢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道:“你不必去,让人喊她过来,她那里有六丫头在,不好说这些。等她来了,若还是糊涂,我替你骂她。她能不把你一个小辈的话放在心上,难道还能不卖我的账?”文怡笑着应了,立刻便派了人去请蒋氏。

    蒋氏租的宅子其实离得也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带着文慧过来了,犹未知缘故,还在那里笑嘻嘻地道:“婶娘唤我来有何事?可是看见孙女儿回来了高兴,想要一家子摆两桌酒热闹一番?正好,前儿韩太太跟我说起城里一家新开的酒楼,做的好精致菜色,别处都不能有的,不如就雇了他家厨子来?也好叫侄女儿、侄女婿尝尝鲜儿,可怜见的,在山沟沟里待了这么久,吃了不少苦吧?”

    说话间她就给卢老夫人见了礼,熟门熟路地在下首坐了,文慧行过礼后,便对她道:“娘,您也别总以为九妹妹九妹夫那地儿有多穷,再苦的地方,九妹妹也有本事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你别小看了她。”

    蒋氏笑了:“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还拉起文怡的手,“好姑奶奶,你别怪你大伯母说话莽撞。”

    文怡转头与卢老夫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蒋氏今日似乎格外的高兴,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以往即便是心情再好,也没见过她这般兴奋的,究竟是怎么了?

    卢老夫人沉默不语,文怡便笑着试探:“大伯母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儿么?瞧着似乎格外容光焕发,至少比往日年轻了十岁”

    蒋氏以手帕掩口轻笑:“哪儿有啊?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容光焕发?不过是怕蓬头灰脸地来见婶娘,太过失礼了,出门前擦了点粉罢了。”

    不正常,实在不正常文怡心里越发笃定有事发生了。

    文慧轻轻抚平袖口上的小皱折痕,瞥了文怡一眼,便转头朝蒋氏轻笑:“娘,您再啰嗦下去,只怕六叔祖母就要不耐烦了。对着六叔祖母和九妹妹,有什么可瞒的?她们又不是外人,先前女儿落了魄,还多亏了她们帮忙呢。”

    蒋氏一脸恍然大悟,忙收了笑,但又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嘴里说的却是赔礼的话:“瞧我,竟一时糊涂了,该打,该打婶娘和侄女儿可别见怪。”一边说还一边起身行礼。

    卢老夫人有些糊涂了,忙叫文怡上前把人搀住,皱着眉头问:“先把话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叫我们怪什么?”

    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果真是高兴得糊涂了。”这才收了笑,正色道:“前些日子,多亏婶娘提醒了我,不然我还只顾着跟韩家人来往,却忘了老爷那一头呢。我虽是慧儿的亲娘,但她父亲还在,不得他点头,我即便替女儿看好了人家,也是做不得数的。可我又害怕老爷还在生气,更怕老太太心里着恼,会在老爷面前抱怨慧儿,因此迟迟不敢送信回京去——”

    文怡听得一喜:“大伯母,难道你送信回京去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蒋氏高兴成这个样子,想必是京里有了好消息。

    蒋氏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瞻前顾后的,既想劝老爷答应,又害怕老爷一口拒绝了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没法子了,忽然想起九侄女儿跟我说过的,我还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事儿来,便给锦南兄弟那里写了封信,向他讨个主意。亏得我这信写得早,我兄弟收到信没两天,就收到朝廷的召令进京去了,临行前给我回了信,叫我安心等消息,他到了京城后会帮我们母女说话的。他打算在京里给女儿女婿完婚,而罗侄女婿又曾在康城书院上过学,就当是他从中牵的线好了,蒋家也就有了插手的理由。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天天盼着他从京城来信,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老爷说了,这门亲事极好的,只是他在京城不方便,叫我便宜行事,但不要太过张扬,年内就发嫁吧,还叫我别忘了带慧儿回家,给老太太多磕几个头,请老太太饶恕慧儿从前的荒唐之处。”

    文怡听明白了:“难道罗大哥到了康城后,立时派人告诉大伯母是因为……”

    蒋氏点了点头,眼圈红了:“从前我总嫌弃这个兄弟,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血浓于水,不论我在顾家如何,总是离不得娘家人的。从前我风光时,兄弟没得过我的好处,如今我有难,他却二话不说就帮了我大忙。慧儿若能顺顺利利嫁得良人,我一辈子都感他大恩”

    文怡心中暗叹,文慧道:“娘别哭了,从前我也有许多不对之处。万万想不到小舅舅与瑶姐姐都是这般厚道良善之人,虽是隔了一层,却比亲骨肉还强。咱们日后记着他们的好,多多与他们亲近就是。”

    “你说得是。”蒋氏拭去眼角的泪水,含笑抬头,“说来我还要谢过九侄女儿呢,若不是你提醒,我还象从前那般糊涂,远着娘家兄弟,断不会主动写信示好,又怎能得此厚报?都是你的功劳。”

    文怡笑笑:“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多亏蒋家人厚道,不然六姐姐也没这个福气。蒋家舅老爷果真是君子。”

    卢老夫人也点点头:“蒋舅爷既然帮了大忙,老大媳妇就该记住了,往后蒋家或是瑶丫头夫妻遇到难处,你能帮的就多帮一把。力所能及之处,就该互相扶持,方是亲戚相处之道。”

    蒋氏连忙起身应了:“侄儿媳妇谨遵婶娘教诲。”

    顾大老爷既然点了头,文慧与韩家的亲事就有了希望,哪怕还有十来天功夫于老夫人就要回来了,蒋氏心里也不怎么害怕。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于老夫人是祖母,自然要往后靠了。她便跟卢老夫人商议,什么时候跟韩家提亲比较妥当。

    文怡见状便给文慧使了个眼色,起身对祖母与蒋氏道:“祖母与大伯母有正事要商量,我就不打搅了,不如请姐姐陪我回房说说话?有日子没见了,不知姐姐近来过得如何?”蒋氏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卢老夫人便道:“你们去吧,一会儿康儿写完了功课,你们替我瞧瞧去。”

    文怡文慧答应着,告退出房,还隐隐听得蒋氏对卢老夫人道:“侄儿媳妇的意思,是请个人先去韩家透点儿意思,若是韩家主动上门提亲,咱们家脸上也好看些。婶娘觉得四弟妹如何?我记得她娘家嫂子跟韩家好象是老亲……”

    文怡回到自己住的厢房,丫头们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房间打扫干净了,冬葵又送了热茶水上来。文怡亲自提壶给文慧倒了杯茶,又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姐姐瞧着镇定得很,想必对这门亲事是胸有成竹了?妹妹也替姐姐高兴。”

    文慧淡淡地道:“成不成的,我不知道。老爷愿意放我一条活路,我心里确实挺高兴的,但事情还没个准呢,谁知道会怎样呢?”

    文怡有些诧异:“怎么?我听大伯母的口风,韩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如今大伯父也点了头,姐姐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文慧抿了抿嘴:“我又不是韩天霜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呢?他那个人素来遵从君子之道,即便是心里不喜欢,也不会对我恶言相向的。兴许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情愿呢?”

    文怡听得越发奇怪了,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闭了嘴,笑了笑才道:“我听说他是个极有主意的,大伯母与韩家太太来往从密,是个什么意思,两家都心里有数。他若不愿意,早就跟家里人提了,韩太太又怎会跟大伯母这般亲近?姐姐多虑了。”

    文慧看了她一眼:“其实你心里是在奇怪吧?以我的脾气,若心里有这个疑虑,早就想法子跟他私下见面,又或是通信捎话,打听他心里的想法了?我实话告诉你,原本我确实有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又想到,他这人行事一向是坦荡荡的,自认无事不可告人。我若使了这法子,岂不是在算计他?上回我已这么做了一回,所幸不曾叫外人知道,这回再做,万一叫人知道了,反而对他的名声有碍。因此我没找上他,倒是前些天趁着韩太太在的时候,找借口支开娘,跟韩太太说了些话。”

    文怡眨眨眼,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跟韩太太说什么了?”

    “就是我以前的事啊。”文慧轻描淡写地道,“比如民乱时的事啦,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差一点跟表哥订了亲,却又生了变故等等,还有我放火烧屋子,以及脸上那疤痕的来历,全都说了。我告诉韩太太,这些事家里人虽不欲外传,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想必平阳坊间也有些传闻,我的名声早就坏掉了。与其让他们家人一知半解的,心里留着根刺,倒不如我把事情全都说出来,开诚布公来得好。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靠隐瞒得来的好亲事,终究不得长久。若他知道真相后,对我有了嫌弃之意,我也不会有所抱怨。总好过日后成了夫妻,他才知道真相,却又反悔不得,那就不但误了他,也误了我了。”

    文怡看着文慧,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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