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目光一凛,肩膀也瞬间变得僵硬了,“婆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扶着旗杆慢腾腾地站起身,她朝西方看了一眼,现在,夕阳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一条细长的金边,马上就要被夜幕全盘压下。她幽幽一笑,“大人,天色已经晚了,老身还要赶回家给孙女儿做饭,您若是想知道更多内情,就明日再来光顾吧。”

    说完,她便将手掌摊开,伸到程牧游跟前,咧嘴冲他嘿嘿一笑。

    程牧游掏出一吊铜板搁在她的手心,双手抱拳鞠了一躬,“那我明日再来向婆婆讨教。”

    说完,他就欲转身离开,可是刚侧过半个身子,又扭了回来,“婆婆,您上次说有人寻找一个死人,找了整整三年,那个人是谁?”

    老妇嘶着嗓子头也不回地答道,“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老身的脑袋都被您弄糊涂了,咱们还是留待来日吧。”

    ***

    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了,秀秀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跨进门槛,把它轻轻放在床边。她朝床里边一看,见金琛蜷在被中,背朝着自己,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官人......”她唤了一声,可是只说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像是被吸进空气中一般。她一点点攥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宽阔的背影,见它还是不动,心终于稍稍放下一点,蹭着床沿坐下,目光却飘向窗外那片漆黑混沌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忽然被捅了一下,秀秀一个激灵挺起腰背,脖颈却僵硬得像石头一般,无法扭转过去。

    “睡着了,娘子怎么不叫我起来?”金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些许疲惫,还有一点刚清醒过来的含混。

    秀秀连忙站起身,“官人这些天累坏了,我看你好容易睡个好觉,不忍心把你唤醒。”

    金琛伸过手来,抓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温热的掌心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这才说道,“娘子也累坏了吧,来,你也到床上来,现在天儿冷,别冻着了。”

    秀秀拼命把手抽回去,见金琛满脸不解地看着自己,忙俯身去端床边的木盆,口中讪笑道,“洗脚水都凉了,我去换一盆。”

    “不忙,你在,比什么都暖。”金琛又一次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到床上,帮她把被子盖上,还体贴地将被角一一掖好。做完这些,他伸出食指在秀秀脸上轻轻一刮,又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柔声道,“娘子怎么了?为何身子抖个不停,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秀秀垂下眼帘,“或许吧,我明日多穿一件便是了,没什么要紧的。”她说这句话时,背挺得直直的,身子也微微朝床边偏斜,和金琛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金琛却没发现秀秀的反常,伸手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道,“爹娘都睡下了?”

    “睡了,他们哭了一整天,现在也累了,我服侍他们早早休息了。”秀秀轻声道。

    “那两个官爷呢?”

    “我让他们去屋里待着,他们也不肯,非得守在院中,方才,我拿了几个热馒头给他们,两人还非要塞给我几个铜板,生怕占了咱们的便宜似的。”

    金琛点头,“都说程大人为官清廉,他的手下也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只是,”他摇头吸了口气,“娘子,你说,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为何要守在院子里?”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怀里的人身子一紧,像是冻住了,他不解,又一次对上秀秀的目光,蹙眉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脸色青白青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秀秀垂下头,未几,又狠狠把头昂起,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点坚毅来,她压低声音,却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异常,“官人,今日听那程大人的意思,你的死因不是突发恶疾那么简单,我仔细想过了,你走的前几日,饮食上皆和我们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一点,就是那坛老酒了。爹身体不好,所以从不喝酒,小煜那时年纪还小,你们也不让他吃酒,所以那坛酒只有你一人喝过。”

    金琛挠挠头,眉间的纹路越陷越深,“娘子的意思是,有人在那坛老酒中动了手脚?只是那酒翁就放在灶房里,灶房每晚都是上了锁的,外人也进不去,又怎么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呢?”

    秀秀凝望他紧锁的眉头,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将金琛抱住,“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也许是我会错程大人的意思了,今天官人也累了,我去给你再换盆水,你泡了脚早点安歇吧。”

    说着,她便掀开被子要下床,没想身子被金琛抱住了,他把她抱得很紧,勒得她胸骨都痛了。

    “秀秀,”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飘飘忽忽,透着无尽的疲惫,“若我和小煜注定只能活一个,我真的希望活着的会是他。”

    “可我希望是你。”秀秀转过身,伸手把金琛抱得紧紧的,仿佛想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管你是谁,别走,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第二句话她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金琛听不见,却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

    “睡了。”蒋惜惜看着屋内的烛火灭了,便朝冻僵的手心猛呼了几口气,冲蹲在墙根的徐子明轻声说道。

    徐子明咬了一口已经凉透的馒头,随便嚼了两下,就急急吞下,这才对蒋惜惜说道,“蒋姑娘,你白天有没有发现,这金氏可是从头到尾没有落过一滴眼泪,我打听过了,金琛死后,她便照顾金家老小,和金煜的感情不可谓不深,都说长嫂如母,可是金煜死得那般惨,她为何一点也不伤心呢?”

    “大人一定也发现了她的异常,所以才让我们守在这里,咱们就等着,看看这两口子腹中的鬼胎到底是什么。”蒋惜惜揉了一下鼻头,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扇漆黑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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