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好后,每人面前首先被摆上的便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程秋池这次学聪明了,为了不给李玉珊挑剔的理由,每一份汤都力求完全一样,肉汤比例相同,连里面的枸杞数量都不多不少,每人正好是八颗。

    所以,当看到李玉珊拿起汤匙喝掉第一口汤时,程秋池露出了一个从心底发出的笑容,心也完全放到了肚子里,他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一番,将昨日的消耗全部补回来。

    可筷子还未触碰到盘沿,刘子芊却忽的从桌边站起来,谁也没招呼一声,一言不发的穿过门厅朝屋外走去,只留给在座的各位一个略微有些显怀的背影。

    程秋池看着她走远,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筷子朝她追了过去,程德轩愣了一愣,忙随他一同走出门,两人穿过匝道在尽头处朝右一拐,来到了刘子芊此行的目的地——灶房。

    灶房里,刘子芊正在有条不紊地吩咐厨娘做菜。

    她是这么说的:“鸡汤固然肥美,可是喝起来太过于油腻,不利于消化,不如整鸡拆骨,从鸡脖子这里下一刀,所有鸡骨都从这个口子取出,骨不带肉肉不带骨,鸡皮完整无痕,拆完后要填上糯米、虾仁、香菇、笋片、莲子等‘八宝馅’,上锅蒸一个时辰取出,将鸡腹向上,放长盘内。原汁勾芡,淋在鸡身上即成。”

    “还有那鲭鱼,只红烧不免太浪费材料,不如鱼头一破为二,鱼肉带皮切四方块,鱼尾则连肉切成条状,加入葱姜料酒盐花椒腌制一刻钟,以小火煎至两面微黄。再把葱、姜、蒜放在整条鱼的上面,用两个锅篦合拢竹签固定封闭起来。此时在锅内放少许油,然后加入猪油,放入两颗八角炸香,依次加入清汤、料酒、白糖、生抽、老抽将鲭鱼放在锅中扒制半刻中。待汁浓稠,则扒入盘内,浇淋浓汁即成。这一煎一扒,使鱼肉鲜嫩、汤汁醇厚,口感极佳,佐白酒而食,更佳。”

    说完鸡鱼,她又走到一筐已经洗好的菜蔬前面,对厨娘一一指点。这套复杂的做菜流程将厨娘听得是目瞪口呆,除了会点头之外,其它的字竟是一个也说不出来。

    听刘子芊在灶房里“指点河山”,程秋池本就不苟言笑的脸刹那间变得更僵了,俄顷,他才神情恍惚地将头转向程德轩的方向,口中喃喃问道,“父亲,子芊她一向不善厨艺,怎么.....怎么今天竟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这些我从未听过的菜式说得头头是道?”

    程德轩没吭气,他见刘子芊如数家珍般的指导厨娘做菜,心神忽然一晃。

    他记得函倌就是御膳房的内侍,平日主要负责给后宫的妃嫔们传菜,嫔妃们想吃什么,爱吃什么,他自然是了然于心,对于一道菜肴的做法步骤和食材用料,更是背得滚瓜烂熟。

    更何况,刘子芊说得“八宝鸡”和“煎扒鲭鱼头尾”是宫中才吃的到的东西,这两道菜程序复杂,颇费工夫,莫说普通百姓,就是他这样的官宦人家平日也不会专程做这样的菜品,刘子芊,这个从来不对厨艺上心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两道菜肴的?

    想到这里,再联系到昨晚出的那件怪事,程德轩手心里竟冒出了几簇冷汗,他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待在身边多年的儿媳,低声问道,“子芊,吃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再加两道菜?”

    刘子芊被他说得一愣,如梦方醒一般看着面前的灶台和傻愣在一旁的厨娘,缓缓说道,“也不知怎么的,方才腹中忽感饥饿,好像再停留一会儿,便要饿死了,所以......所以才走到这灶房里来了,不过,这会子,肚子里倒没那么饿了。”说到这里,她略显难为情地看着程德轩和程秋池,手指轻轻抚在自己的肚子上,“父亲,相公,都说怀了身子的人容易饿,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程秋池有些担心的走到她身边,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娘子,那什么八宝鸡和鲭鱼,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一向不善厨艺,怎么会做如此复杂的菜品的?”

    “八宝鸡?鲭鱼?”刘子芊将同样的神情反馈给程秋池,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口中结结巴巴道,“相公......在说什么?什么鸡啊鱼啊的,我从未听过,又怎么会做这些菜?”

    “你......方才你让厨娘做这两道菜,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现在倒像是突然失忆了一般?”

    程秋池受的惊吓不小,伸手便朝刘子芊脑门上探去,想试试她有没有发热,可是刘子芊皮肤微凉,正常如昔,完全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程秋池皱着眉头琢磨了半晌,终于转向身后,冲一直凝神思索的程德轩说道,“父亲,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您给子芊把把脉,看她身体是否有恙?”

    程德轩抬起眼睛,过了半晌,终于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好。”

    语罢,他便旋身朝匝道走去,程秋池扶着刘子芊跟在他后面,三人步履匆匆地经过门厅时,全然没注意到兀自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鸡汤的李玉珊。她是如此的专心,似乎眼前那一碗不是鸡汤,而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佳肴,她就这么一勺接着一勺细细品味着,嘴角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

    “并无大碍。”

    为刘子芊诊完脉后,程德轩说出让程秋池放了心,却让自己更加不安的四个字。

    刘子芊的脉象节律规则,脉型不粗不细,不浮不沉,不刚不弱,身体并无异样,可正因为如此,程德轩的担忧才多了几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刘子芊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真如那些奇闻异事中讲得一般,被函倌的冤魂附了体,再或者......

    程德轩忽然有些害怕,不敢再想下去。

    “我......很痛......”

    胡思乱想间,刘子芊忽然冒出一句话,她轻轻“嘶”了一声,当着程德轩的面毫不顾忌地伸手撩开衣袖,露出臂弯处一个暗红色的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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