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看着那颗纯青色的珠子,唇边哼了一声,“迦楼罗,每天要吃一条巨龙及五百条毒蛇,等到临终时,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自焚而亡,只剩一个纯青色的眼珠子。他把迦楼罗的眼睛放在此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她说着,将那块绣着“卍”字的手帕掏出来,趁无人注意,将它搭在一个石墩上,又看了那青色的珠子一眼,身子混进来往的人流中,自行远去了。

    夜色渐浓,街上的行人也愈来愈稀少,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在宫门前走了几圈,趁守卫的士兵不备,身子忽然化成缎面一般薄薄的一片,顺着门缝溜了进去。到了宫墙里面,她浑身抖了几下,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低头敛手,顺着御道朝前走去。

    ***

    何胥还站在那株槐树下面,遥望着翠微殿,那大殿中已经黑了几日,自他那天离去后,烛光便未再亮起。他吐了口唾沫,两掌在胸前摩擦了几下,脚步坚定的朝着石山上走过去。

    可是在殿门上拍了良久,里面却依然没人回应,何胥知道花蕊夫人就在里面,因为他已经隐隐听到殿中轻微的脚步声和女子衣玦摆动的声音。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心里思忖着:她为何不来开门?那日,她从自己身边仓皇逃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虑越堆越多,他索性绕着翠微殿转了几圈,可是这里高墙林立,他一个禁军首领,又不好在夜里爬上后宫的围墙......

    所以,何胥便爬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这里地势比翠微殿要高一些,从此处朝下看,可以将翠微殿的全景尽收在眼中。

    何胥站在云归亭的栏杆上,脚尖微微点起,想将翠微殿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那殿中一片漆黑,花蕊夫人应该回到了寝宫,不在院中,他兀自看了半晌,脚都酸了,却仍没瞧出个分明来。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的看到一团白影从山脚下飘上来,来到翠微殿门前,竟然一跃上了高墙,落进院内,在院子中晃了几下,倏地冲进了花蕊夫人的寝宫里。

    何胥只觉心口砰砰作响,忙抓紧了佩剑,就要朝翠微殿赶过去。就在这时,背后一凉,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随之传来,“你若这般莽撞的闯进去,只能血溅殿中,性命不保。”

    何胥猛地回过头,转身之时,剑已出鞘,逼在身后那人的脖颈上,“你是何人,看装束,并非宫内之人。”

    那女子轻轻一笑,“我若视你为敌,刚才乘你不备之时,已然能要了你的性命,又何必多此一举。当然,你若不信我,完全可以自己进去,不过到时被那妖妇所杀,可不要后悔没听了我的规劝。”

    何胥眉目间笼上一层寒霜,“妖妇?姑娘知道翠微殿里躲着的是谁?”

    “她就是那剥了无数美人皮的凶犯,水粉婆。”

    ***

    翠微殿内,水粉婆匍匐在地,“夫人,老身的行踪已经败露,还请夫人将卷梳还给我,我想暂时离开汴梁,到别处避避风头。”

    “既是暂时离开,为何要拿走卷梳?”

    沉默了良久,水粉婆又将身子压了一压,“夫人,不若,你同老身一起离开吧,你纵是待在这深宫里面,也不会得到皇上的宠幸......”

    “你的意思是......你要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声音轻颤了几下,花蕊夫人被这句话惊到了。

    “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没有东窗事发,即便我能源源不断的为夫人找来美人的人皮,夫人还是不会得到陛下的垂怜,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翠微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荒凉着,纵使你自容不变,貌可倾国,可是,他可曾踏足过此地?夫人,您不要再执迷不悔,倒不如同我一起逃出这冷寂的宫闱,云游四方,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

    花蕊夫人俯下身子,抓住她的衣领,眼中冷光四溢,“皇上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届时,他会在大庆殿召所有妃嫔觐见,只要我的模样还和初见他时一样,他就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力道越来越紧,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低沉,“倒是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快去把人皮给我找回来,有了它,便万事无忧了。”

    水粉婆盯着她已经癫狂的脸孔,一字一句道,“汴梁城现在守卫森严,且他们已经看到了我的模样,若想找到一张令夫人满意的人皮,怕是不能了。”

    “什么不能?”花蕊夫人站起身,恶狠狠的冲她大吼,“若是明天,不,若是你今晚不能把人皮找回来,我就......我就.....”说着,她“咚咚咚”的走到一张矮脚木柜旁,一把拉开里面的暗屉,掏出了一根锡杖,“我就用此杖将你打成肉泥。”

    水粉婆缓缓起身,“这么多年了,夫人还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你把这锡杖放在何处吗?只是我不动它,一来是为着夫人当年救我的情分,二来,却是因为你我皆是这红尘中的可怜人,惺惺相惜之情,让我愿意为夫人效力,不离不弃。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年岁后,我突然有些想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拘着困着我们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就如童倌临死前所说,这些年,倒是夫人自己一直在为难着自己。夫人,您醒悟吧,现在还不晚,老身愿意陪着您,离了这深宫,卸去身上的枷锁,到民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花蕊夫人“嗤嗤”的笑,笑的锡杖都落到地上,笑的眼泪模糊,胸口剧烈起伏,重重的咳嗽起来。

    她边笑边指着匍匐在地上的水粉婆,“我能去哪里?我哪里也去不了了,历经三界帝王,我这个人,早已不属于我自己了。”

    门外飘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随即,门开了,从外面闪进来一道人影,她将地上的锡杖拾起来,“原来,这么多年,它竟是被你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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