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将纸马从车上抬下来,摆在坟茔旁边,为怕被雨淋湿,他们们每人手撑两把油布伞,将纸马遮盖的严严实实。

    桦姑坐在坟茔前面哭了半天,直到身后的人都被雨浇透了,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朝后面斜了一眼。见状,小厮们忙将纸马搬到墓碑前面,又跪在湿滑的泥地上磕了几个头,这才从马车里取出几把火折子,点燃了纸马长且蓬松的大尾巴。咻的一声,十几匹纸马立刻被火光笼罩,随着夜风“嗤嗤”的燃烧,无数道黑烟,伴随着纸的爆裂声向天边飞驰。

    桦姑张开嘴巴,刚要哭诉一番,火光却突然暗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还在跳动的火焰突然间消失了,纸马被烧了一半,有些半截身子没有了,有些脸被烧掉一角,剩下的另一半脸孔,焦黑可怖,在火折子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最后,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落在桦姑脸上,等待她下达指示。

    “点,愣在这里做什么?把这些纸马全部点燃烧尽。”

    听她这般说,几个小厮忙不迭的用火折子朝那些肢体残缺的纸马上伸过去,可是火焰只燃了一会儿,又像上次那般,齐齐熄灭了。

    “姑姑,这事儿有点邪门啊,火怎么总灭呢,这雨也不是很大......”

    “邪你个头,”桦姑怒气冲冲的从那小厮手上夺过火折,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伞也不打就大大啦啦的朝纸马走过去,手刚想朝前探过去,纸马只剩下一只的眼珠子里突然冷光一闪,映出了她身后一个浅浅的影子。

    桦姑猛地回头,眼球从左到右来回的转动,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背后只有一片高大的云杉,叶子在雨水的润泽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姑姑,出什么事了?”花嬷嬷见她脸色不对,赶紧一步一滑的走了过去。

    “没事,是我看走眼了。”桦姑缓缓扭过头,心里的不安一点点的积聚起来,她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其实刚才的人影她看得甚是分明,他个子不高,大概只到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就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和每个人的身形都相差甚远。桦姑深吸了口气,将紧张的心绪平复下来,又一次将手里的火折朝前送去,这次,大火没有熄灭,它很快将几匹纸马烧得飞灰湮灭,灰烬在雨水的浇灌下,化成一个个黑色的圆圈。

    见纸马都被烧干净了,桦姑这才松了口气,她走到墓碑前,将上面的枯枝树叶一一捡拾干净,这才说道,“释达,烧得那些纸钱纸马你都收好了,不够用了,你就托梦告诉我,我再让人给你烧,娘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完,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坟茔一眼,这才转身朝马车走去。

    少了那些纸马,车上顿时宽敞了不少,几个小厮挤在雨布下面,被崎岖不平的山路摇得昏昏欲睡,可是老天却偏要和他们作对似的,将雨越下越急,再加上山风凛冽,几个人冻得再也睡不着,只能瑟瑟发抖的挤成一堆,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我今儿才知道姑姑竟然还有个儿子,难道年轻时她还曾嫁作他人妇?”

    “谁知道呢,不过敢娶姑姑,那人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可是,她这儿子是怎么去的,据说走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嗨,幸亏去的早,否则新安城又得多一个霸王,谁受的起。”

    “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嘘,小声点,莫要让姑姑听了去。据说啊,这公子哥嚣张跋扈惯了,有一天,和他的一位狐朋狗友打赌,谁能骑着马先跑到凌云山顶上,谁就能先占了栖凤楼新来的那位姑娘的身子,可那天和今天一样下着雨,山路湿滑,他骑得那匹马脚下一个不稳,就将他甩倒了山谷下面,据说当时人还没死,只是伤了腿,可是,那位朋友却在上面戏弄他,说他比不过自己才故意跌下去的。咱们这位爷哪能受得了这般刺激,也不等着人来救,自己扒着石头就朝山上爬,爬到一半,被一块松动的大石头从上面掉下来砸中了脑袋。唉,他死得惨哪,脑壳整个碎掉了,脑浆洒的哪儿哪儿都是,据说姑姑见了,当场就晕了过去。后来人清醒后,便命人将他的那位朋友连带着那位新来的姑娘一起,用乱石砸死,把尸首扔到一口荒井中了。”

    大家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一个小厮倒抽了口凉气,手指着车篷顶上,“那是什么?”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车篷上面蜷着个人,个子不大,瘦瘦小小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车子的顶篷被风吹了起来。

    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来,像一把利刃将夜幕劈成两半,白光照亮了车顶,那个人影却不见了,像是被狂风卷走了一般。

    “我没看走眼吧,刚才那里......是有个人吧。”一个小厮哆哆嗦嗦的说道。

    “难道......难道纸马真的能从阴间引回来些什么?”

    “轰隆隆。”惊雷跟着闪电从头顶落下,小厮们将雨布紧紧的裹在自己身上,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

    见窗外的雨越下越急,蒋惜惜连忙走过去将窗户关好,嘴上说道,“都说春雨贵如油,现在看来,这油也太不值钱了,竟要将地浇透似的。”

    正说着,雨雾中传来一阵通报声,“大人,刘叙樘大人前来拜访。”

    果然没过多久,蒋惜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顺着穿堂走了进来,看到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蒋姑娘,又见面了。”

    蒋惜惜行个礼,嘴上却是不饶人,“我看刘大人是真的把新安府当成娘家了,几日不来,心里便想得慌,我说的对不对。”

    刘叙樘倒不辩驳,只看着她笑。

    程牧游从门内迎出来,“惜惜,休得无礼,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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