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我觉得匪夷所思。

    兰若点头,“以前蒲贤村往北那一带的山林里有很多动物,很早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人在那附近看到过狐狸和野狼,还曾出过伤人事件,原先蒲贤村的人也因为这些,很多都在供奉狐仙,连带着侗川的一些人也是一样,只是供奉归供奉,求得是一个安安稳稳,免遭祸害,狐仙毕竟是妖仙,很少有人会真的希望跟它们有接触的机会,到后来,大概秦邺五六岁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没人在那里见过什么动物,猎户们也丢了营生。时间长了,各家各户里供奉的狐仙牌位也渐渐被撤了下来,换上了别的仙家,唯独只有秦家没有,所以秦家老夫人的事情被传出来之后,一直让大家很害怕,更加对他们家的人避之不及。”

    兰若缩了缩身子,说:“别的传得更离奇的也有,甚至有人说那只狐狸其实早已修成人形,是个着一身红衣的男子,秦邺就是他母亲跟那只狐狸所生下的孩子,所以他从小才能看到一些怪异阴森的事,又因为人与妖结合违背天道,遭了天谴坏了脑子,所以才整日疯疯癫癫的。”

    “可相处下来,我并不觉得他疯癫。”

    “他平常时候一直都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了狂一样,抓着自己厮打,最严重的一次还在半夜爬上一座荒弃的古楼,从那上面跳了下来,摔破头流了很多血,如果不是有人看到他,把他送回秦家,恐怕那一晚他的命就丢在那里了。”

    普通人看不到鬼怪,秦邺的工作是收魂,平日里避免不了与魂灵搏斗,而这些过程如果放在外人眼里,自然是怪异得很。

    我没有表态,兰若在望着那个帐子看了一会儿之后,轻声吐出一句:“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们侗川的人都应该感谢他,没有在意那些过往,还愿意救二少爷。御哥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二少爷再出什么事……我不敢想。”

    我默然,没办法告诉她司徒御已经死了的消息,可听她的措辞之间,恐怕心里也很清楚司徒御这会儿已是凶多吉少,若他人还好好的,断然是不会放司徒靖过来的。

    一帮人围坐在一起,恹恹地等了很久,直到阴雨见缓,晨光初现之时,司铭总算从帐子里出来,疲累中松了一口气,告诉大家司徒曜已经转危为安,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这恐怕是我们这一整晚所听到的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一颗颗悬着的心落了地,那些人悲惨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

    给司徒曜输血的秦邺过了很久才从帐子里出来,脸色很明显地变得苍白,短短几步,走得有些摇晃,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小满的男孩儿一见他出来就立刻跑了过去,用一条宽大的干毛巾盖在他身上,扶着他走到了秦家老夫人的身边去。老夫人在和小满说着什么,秦邺因为头晕,在坐下之后便一直靠在小满身上缓解不适,对他们口中的话没有作出回应,只是摇了摇头,半昏半睡地在原地小憩了一会儿。

    一整夜的担惊受怕过去,每个人都被这场雨水淋得狼狈,司铭找了几个人弄了一副担架把司徒曜带回圆楼,我们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在经过废墟外沿的那个人形茧时,我看到它到此时还鼓鼓囊囊,并没有瘪下去,只是形状不太一样了,好像软化了很多,裹着一包水一样。

    我不了解白黾的茧究竟有没有那么大的腐蚀性,怕司徒靖此时并没有被完全杀死,离开前在那个茧的四周画了一个阵法,打算先观察一下这个茧的变化,在跟其他人商量怎么处理之后再作打算。

    秦邺在周围绕了几圈,收回了杨利的魂魄后,在整片废墟里再没有勘测到其他灵魂活动的痕迹。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圆楼,那场冷雨已经停了下来,剩下浓重的雾气,从外面看过去,它好像还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可当我们推开那扇门,看到遍布狼藉的院子和里面倒塌的梧桐树时,脚步顿住,顿时膛目。

    整座建筑内部被损坏得十分严重,楼梯有许多地方都塌了下来,栏杆几乎没有幸免的地方,九楼的走廊直接就被击穿了一个巨大的破洞,落下的瓦砾溅得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都挂满了一种奇怪的粘稠状液体,随着昨夜的雨水在往下滴着。

    我被眼前这一幕场景惊到了,呆呆地望着,听到兰若在喊司徒御时才回过神来,随后却听到了一声尖叫,循着声音跟过去,看到兰若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面容惊慌,显然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才逃开的,待到人反应过来,已是泪流满面,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瘫倒在地上,泪水透过指缝汩汩地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我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见司徒御面朝着废墟的方向跪立着,身形笔直,仿佛某种赎罪,整个胸口都被刺穿,心脏的位置被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血洞,那个维持着人的生命的器官早已消失不见。而他的头低垂着,我又靠近了几步,才看到他的脸整个儿烂掉了半边,露出里面森森的骨头,且其他皮肉也还在被毒液所腐蚀着,就在我眼前,将那个原本病弱温和的人一点点吞噬掉,半面狰狞,半面安详。

    我理解兰若的哭泣,在她的虚脱中俯下身来,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怀里,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言语贫乏,只能用笨拙的肢体来安慰她。

    其他人陆续地发现了司徒御的尸体,圆楼里除了抽泣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司徒御身上有很多毒液,没有人敢去碰他,最后是江询配合着司铭将他用白布掩住,暂时挪到了旁边的房间里,叮嘱在场的人不要对外声张,等到司徒曜醒过来之后,再把大少爷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大家。

    因为楼梯损坏的缘故,为了安全着想大家都没有回房,就在一楼的房间里暂时休憩下来。

    司铭一个人忙碌着,给大家包扎好伤口,我肋侧的骨头有些裂开,不提还好,一固定起来又唤醒了疼痛,连呼吸都放轻了,咬牙忍耐着。

    唐刈跟秦邺只受了些皮外伤,涂些药膏也便无视了,只有江询,他比司徒御幸运,那一下刺穿的不是他的心脏,可他腹部也是一个血淋淋的伤洞,若放在平常人身上,恐怕这会儿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早就一命呜呼,他却还拖着这样的躯体帮忙处理了司徒御的尸体。

    有之前的事情在,我不敢让司铭单独跟江询相处,在他解下江询的衣物时,便一直盯着他手上的药箱,怀疑之情写在了脸上。

    司铭大抵是心中有数的,整个过程中一直阴着一张脸,表情难看得很,对江询的伤口似也束手无策,处理起来显得焦头烂额,只擦掉外沿的血迹,人就出了一脑门的汗,直到江询开口请他帮忙缝合,再三询问他是否确认之后,才硬着头皮取了针线,却无从下手,最后叹了口气,放弃地摇了摇头。

    “异人之身,我这辈子从未接触过,你那条手臂已经够让我开眼界的了,如今这个血洞,我技艺不精,在这种条件下,我真的没办法。”司铭站到一旁,“抱歉。”

    他先前是怀疑我们与那个邪道有关才作试探,如今发生了这些事,足够让他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对江询重新长出来的手臂只提了这一句,什么都没有问。

    江询没说什么,我盯着那根针看了一会儿,吞下心中的惶恐,到他旁边坐下来,说:“我可以试试。”

    江询和司铭一齐看向我,缓了缓,蓦地笑了,“我差点忘了,沈记绝学,你最擅长修补人的躯体。”

    我抿了下唇,俯身去检查他的创口,听到司铭说:“前后开了一个洞,这是轻的,重点在于他的内脏受损很严重,没办法修补,且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里面被灌进了许多积水,甚至比二少爷的情况更糟,这种缝合手术就算能做,也应该在无菌的环境下做,过程中保持输血,否则单是清创消毒这一节就可以使人因大量失血而休克,而且……他现在还醒着,我手里一时没有麻药,缝合过程中只要他忍不住稍微活动一下,都可能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司铭说:“当年关云长刮骨疗伤,尚还与人把酒下棋,能分散一部分精力,他现在的情况连酒也饮不得,没有半点能麻痹自己的办法,要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待上几个时辰,意志再强的人也受不了。”

    “可也不能就让他一直这样下去。”我说。

    司铭皱着眉头不说话,江询看向他,说:“麻烦先生了,这件事请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司铭守在这里也没有用,说去看看二少爷,走到房门前,又回头告诉我如果有任何需要,或发生意外的话都立刻叫他。

    我应下来,等他走了之后,握了握冰凉的手,打算查看腹侧情况时,听到江询说:“不用管其他的,我可以自己把创口弄干净,你只要把这个洞缝起来,止住血,剩下的,时间足够,它们会自己痊愈。”

    “可……”我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查看了创面后,说:“创面太大,缝合很困难,要保证万无一失的话,只能从其他地方割取皮肉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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