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出来时带着笑,走到我身旁,对我说:“白伯伯已经答应了,说你们既然是司徒家的客人,就是全侗川的客人,只们要你需要,这里所有冶炼的器材和工具都可以随意使用,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我站起来。

    兰若说:“等你的法器做好之后,要经过白伯伯的检查,以保证上面没有附着任何阴秽之法,拿出去害人。”

    我问:“何算阴秽?”

    兰若说:“便是毒物,或是像蒲贤的人那样所利用的阴尸之气,总之你们若心中坦荡,不利用些歪门邪术,炼制出的法器一定会有一股灵气,这一点是骗不了人的,若带有邪气的,那人和器物,都不能从这扇门里出去。”

    我仔细想了想,我想做的只是一柄短刃,出不了岔子,便点头应道:“这是自然,你们肯借我们场所和工具材料,我们也应该为你们名誉和安全负责,在法器的制作过程中,我不会有任何遮拦隐瞒,你们可以随时验查。”

    兰若笑容愈深,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扇门道:“您看,白伯伯,我就说他们是好人了,这样您总放心了吧。”

    我望向她身后,从大门进来之后,房子里所有的门都没有门槛,那扇木门打开,看到里面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才懂得这样的设计是为何而做。

    白忠看起来有六七十岁,脸上皱纹不多,头发却全白了,看起来精神矍铄,腿上盖着一张薄毯,一直盖到轮椅踩脚的底部,大腿部位的位置有一个很明显的凹陷,再下端便软趴趴的,搭在轮椅两侧的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多年劳作的结果。

    “想做法器的话,跟我来吧。”他开口,语调苍白没有起伏,转动轮椅从厅堂里出去,经过院子,停在一扇落了锁的侧院门前,“就在这里。”

    兰若附到他身旁,从他手中接过钥匙,把其中一枚从圆环上解了下来,递到我面前,“沈姐姐,给。”

    我一愣,“这……不用把钥匙给我……”

    我话没说完,兰若悄声道:“白伯伯需要休息,不方便每天给你开门,你就拿着吧,用完之后再还回来就好。”

    我犹豫了下,接过来,听到白忠说:“里面的东西,凌晨五点之后,晚上九点之前,你们可以随意使用,只要在完成之后,给我一个清单。”

    我捏着那枚小小的钥匙,被信任也觉得心情复杂,感激不胜言表,面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谢谢先生,我们一定遵守规矩,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他没有回应,在说完这些叮嘱之后就拉下轮椅上的一个小小的机关,转身回到了厅内。

    我回过头,从那张毯子没有遮实的地方看到那下面空空如也,连裤管也挽了起来,只是在双腿残肢处垫了什么东西为支撑,让薄毯盖上去不至于垮得厉害,看起来更体面。

    兰若让我打开门进侧院里看看,我依言打开锁,露水很重,锁头上面摸起来湿漉漉的,好像浸在一层薄雾里。

    “好了,进到这里面,就没有外面那样的机关了,你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依照需求随意取材。”兰若对我笑道。

    “谢谢。”我扬了扬嘴角,笑得不由心,问她:“白老先生,他的腿也是被邪道所伤吗?”

    “不是的。”兰若说:“白伯伯的腿是天生的,好像说什么萎缩,名字我也不懂,两条腿很小的时候就全都截掉了。”

    “你不要因为他坐在轮椅上,就小瞧了白伯伯。”兰若说:“听御哥说,他从七岁开始,就替他爸爸给司徒家打造法器,还跟老爷论过炼器制傀之道,一直到现在,侗川的防御网,重重机关也是由白伯伯设计监造的,要是没有那些东西,恐怕那个邪道早就带着人冲进侗川大开杀戒了,现在侗川还能保全一份安定,这功劳一半是两位少爷和出过力大家的,另外一半就是白伯伯的。”

    “敬佩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小瞧先生。”

    兰若又笑,似乎对这个回答满意了,给我指引着方位,把侧院逛了一遍。

    这一趟走下来,我感叹之中连最开始的惊吓也忘了个干净,其中材料有太多都是我只听过没有见过的。我被那些东西弄得眼花缭乱,脑子里冒出太多的构思,转瞬间又被推翻替换,看到炼器炉便开始手痒,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做,只是还没有画好图纸,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也还要再征询子未的意见,毕竟最后是要他用得趁手才行。

    那天从白忠的住处离开时,我想既然有这样的条件,倒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给唐刈和江询也做一件用来防身的东西,特别是唐刈,他只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跟在我们身边尤为危险,更需要有个关键时刻能护体的物件,等做好之后把清单交给老爷子,再按照材料的市场价值把钱付给他,这样应该可以。

    回去的路上,我的精神不再紧绷着,一路悄悄观察,才在两边墙壁上发现一些不起眼的细孔和砖缝的裂痕,也难怪我来时会有那样的压迫和恐惧感,总觉得腹背受敌,知道这些暗处机关的存在,才确定所觉不假。

    回到圆楼,时间已经不早,子未正一个人坐在那个梧桐树下的石台上等我,脸色比起我离开时又差了很多,见我回来,立刻站起来,紧步跟过来急声道:“师父,你衣领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张口,未等说话,子未便把我拉过去,“让我看看,我包里还有药。”

    “你别紧张。”我说:“一点皮外伤,只是一个意外。”

    我原本没想细跟他讲,只是想到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这种小事还是没有隐瞒,在他硬把我拉回楼上去包扎的过程中,把在白忠那里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兰若在一旁对我说了一句抱歉,说:“也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楚,你才会有那么重的戒备心,这件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沈姐姐,对不起了。”

    子未默默听着我们两个说话,好一会儿,唤我一声,说:“师父,其实,我没有必要要什么法器,你不必费心的。”

    “以后的路凶险莫测,这种事情你就不要跟我计较得太多。”我说:“何况你是我最亲的人,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闻言,子未抬眼望着我,不知想着些什么,点了点头。

    我微微对他笑笑,对关系的缓和松了一口气,目光一转,看到一旁的兰若也一直在看着他,用一种好奇又好似欣赏的目光,嘴角也始终带着一抹愉悦的笑意。

    细细回神,兰若之前似乎也向我打听过子未几句,心思一动,从她的目光中似乎体会到什么更深层的东西,猜不真切。

    在木漳县时的婚礼只是一场荒诞的玩笑,可子未到这个年纪,也恰是动情窦的时候。

    那天我第一次用一种看待男人,而不是男孩儿的眼光去看他,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发觉他身上那股属于成人之间的吸引力,那张写满心事的脸上因为一点沉郁而稍显淡漠,在与他对视的一眼中,就产生一种想听他说完很多很多的话,在牢牢的羁绊中,参与他已度过的前半生的牵扯感。

    如果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他应该会更阳光一点,被很多的女孩儿喜欢。

    可是现在……

    我还是忍不住,在兰若离开之后,像儿时那样,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子未什么也没说,可到了晚上,我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跟唐刈交代完,让他继续守在房里,准备自己一个人去捡回江询的断臂时,刚刚离开大门,就看到子未已经等在了外面。

    “师父。”他欲言又止,我垂目笑笑,什么都不想计较,对他说:“走吧。”

    我把出门前画好的符咒和分装在袋子里的糯米给了他一些,下午从白忠那里取来几小块桃木,也画好符之后让他放一块在上衣的口袋里,就这样,两个人没有走大路,而是贴着边缘房屋的阴影往那道沟壑走去。

    侗川的夜静得连虫鸟都不会乱叫,门户早早紧闭落锁,入睡的人呼吸也是缓的,秋夜寂凉,走在外面,咀嚼出一味阴寒,浸透衣衫,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兰若说沟壑两边都有各自的防御网,所以我们可能会遇到一些机关暗器,一定要小心,不管发生什么,先保全自己。”

    子未嗯一声,接近之后我们找了个位置躲起来,借着月色,远远地看到那道宽大的沟壑,光线太暗了,也看不清那面前到底埋伏着什么。

    “我先过去探一探吧。”子未说。

    我摇头,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石子跌进草丛,没有半点反应,又换了一块更大更有体积感的,石头落地的刹那,果然引发了异动,不知从哪里射出的短箭齐刷刷射了过去,如果那里现在站的是一个人,被射中的位置,应是他的两侧内肩和下腹。

    我捡了第二块石头扔过去,不同于对面千冰索只有一次的性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短箭又一次射了出来,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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