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寻补上

    是夏晓雪。

    坐在扶手转弯处,腰背端正、晃悠着小腿,手里握着一个两寸左右长宽的便笺本,就着唐劲家门口的感应灯,钩钩画画,很快翻过一页又一页。

    这要是简丹如此行径,唐劲只会冒星星眼;可这是夏晓雪,唐劲瞧着就不顺眼了:“哟,稀客”

    听话听音,同样是“稀客”,这跟祁栋可截然不同。

    夏晓雪却不在意:“你手机打不通。”她合上便笺本,看向唐劲,“我有笔生意还不错,想问问你的意思——不过,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居高临下,对在低处的人而言,这架势可不算舒服。眼下的新仇加先前的旧恨,唐劲就很没好气,更不肯说实话、嫌丢脸:“有啊你消息很灵通嘛”唐劲慢吞吞往上走,冲夏晓雪假笑,“干嘛,突然发现爷儿好了?我都要结婚了记得送红包啊您”

    夏晓雪一言未发,静静端详了唐劲片刻,倏然笑了:“没问题,我会给你包个厚的。只是你既然有家有室,我这买卖就不合适了。”说着她便下楼了,走到唐劲面前还剩两格台阶时,脚下略顿了一顿,直视唐劲,“对了,记住你今天自己说的话”

    唐劲一懵,直觉不妙。

    夏晓雪却没耽搁,就这么一眼,又往下走了。

    两人擦肩而过。

    唐劲趁机睨了夏晓雪一眼泄愤

    夏晓雪蓦然迎上了唐劲的目光

    唐劲一惊忙别开眼装无辜;因为被抓了个现行,到底有一点悻悻然。

    夏晓雪并没纠缠,径自转过了弯角,下去了。

    唐劲虽然看夏晓雪不顺眼,但夏晓雪到底是简丹的姐儿们,唐劲睹物思人……好吧,睹人思人,不大乐意夏晓雪如此来去匆匆;加上刚做了坏事被逮着了,有那么一丁丁内疚,所以唐劲扳了扶手追着多问了一句:“哎,你回来干什么?”

    要不要帮忙呀?

    要帮就开口嘛看在丹丹的份儿上

    夏晓雪头也不抬一下、脚下轻快不停,丢下“抓药”两个字,回答犹在,人已经一溜儿下楼去了。

    真没礼貌

    前文后文都没有,唐劲就没听明白。他十分没好气、又一头雾水,摸摸自己的左脸,肚子里唾了一句“流年不利”,直摇头,开门进屋。

    ——他长到这么大,就被两个人打过脸都是女人,今天还都给赶上了

    ……

    次日。

    二六六零年,十月二十三号。

    霜降。

    祁栋自个儿做了早课、吃了早饭,瞅瞅也过了七点了,估摸着夏晓雪应该起来了,就忍不住了,赶着打了电话过去——首先他想去玩儿;其次他内疚、他担心:他好歹比唐劲知道夏晓雪,所以他虽然明知不会,却还是怕一夜之间,唐劲被夏晓雪拆得骨头都不见了……

    而因为祁栋之前帮工帮得兢兢业业,所以他偶尔开一回小差,他老爸一句话也没有,还让祁栋把车开过去了。

    时针走过九点半。

    三辆车前后驶入停车场。

    祁栋跟在最后面。夏晓雪那辆花花吉普在中间,不过她在副驾驶座儿上,没自己开车。开车的是虎子。

    另一个人称“老四”,开了一辆崭新的欧宝在前头开路。

    虎子与老四,祁栋都算是认得,但姓名叫不全。这两个均是夏晓雪拉起来的那个“包包”工作室里的人。骨干。

    对“包包”这种名字,祁栋彻底无言,但他又能说什么呐?还好里头是真有货色,祁栋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而先前祁栋跟夏晓雪互通有无时,夏晓雪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调剂设备使用时间,祁栋少不得直接与工作室那边联络,所以也算与这两人混了个脸熟。

    只是那会儿两边都各自有事,尤其这几个,那是狠命抢时间,结果祁栋与他们相处不多、并不熟络。

    ……

    车子入位。

    夏晓雪与虎子说了句什么,下车朝祁栋走了过来。

    虎子与老四就从侧门先进去了。祁栋看这架势知道他们另外有事,也没问,与夏晓雪一同入内。

    夏晓雪带路从正门走,经过五层楼前的庭院。

    祁栋看看四下,发现这里花木普普通通,压根没有一株名贵的,但伺候得好;加上四下里宽敞高阔,收拾得非常整洁,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神舒爽。

    两人拾阶而上,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隐约有乐响。

    夏晓雪惋惜了一声“居然晚了”,微微无奈:“八成又是外宾。”

    “外面”来的人不稀罕本地的工业产品、农业产品,可是稀罕第三产业里的一些特色文化产品。ktv他们没兴趣,但“人工剧种”,就是歌剧啊京剧啊黄梅戏啊之类,他们乐意瞅个热闹。

    “这么热门?”

    “点唱的人多。”

    “唱得好?”

    “好坏我不知道,反正花样儿多。”

    “怎么个多法儿?”

    “比如你点个‘夫妻双双把家还’,有四个版本可以选。”

    “哪四个?”

    “黄梅戏原版,现代流行歌曲版,rap版。”

    “还有一个呢?”

    “真人包厢版。”

    “……”

    感应门无声无息滑开,门童欠身引路,两人进了大厅。

    东北角的舞台上,正唱得热闹。唱的三个人行头简略,椅子之类全部是台下直接拎上去的货色,不过妆容上好、衣饰精致,加上认真投入,这就令祁栋暗暗点头——他听不出唱得好还是坏。

    这个时间,客人居然也有三成左右。

    祁栋不是死撑的人,并不介意旁人听见他是头一次来的生客,正好他进门前眼角瞥见了门口的梅树,便拾起话头接着问:“那我要是点个‘梅花’呐?”

    “不是很清楚。不过,至少有李香兰的梅花、邓丽君的梅花、唱的梅花三弄,以及古曲梅花三弄。”

    “李香兰?听着好像耳熟。新起来的歌星?”

    “旧上海红伶。”

    “噢厉害。不愧是熟客。”

    “不算熟。是上一次来的时候,部队里出身的一个老板请吃签字酒,花花轿子众人抬,我只好点了‘梅兰竹菊,松柏杨桦’。”

    祁栋恍然乐了——原来夏晓雪也会拍人马屁哈

    “都有?”

    “都有。”

    “嘿”

    祁栋屁股还没挨着沙发,却已经觉着玩得很高兴了。

    所以说他喜欢跟夏晓雪请客来请客去看热闹、找乐子又有趣、又有度

    夏晓雪做东,随祁栋高兴;祁栋就选了一个较为靠前、又四周无人的侧位——瞧得清楚,又好聊天闲扯。

    两人入座。

    夏晓雪让祁栋选喝的。祁栋扫了一眼饮料单,自觉喝不出碧螺春的妙处,就点了他家里惯泡的***茶。

    侍者上茶。用了精致的玻璃壶、玻璃杯。好不好喝不知道,至少占了很好看这一桩。

    祁栋对这些无可无不可,确切地说他基本上没接触过,所以没有喜恶;不过正因为以前没碰过,这会儿瞧着就有几分新鲜,所以祁栋听着那咦咦呀呀的、瞧着那举手投足的做派,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夏晓雪也是看个热闹的,悠然闲坐,取了一杯茶暖手,伸开腿、舒舒服服晒着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太阳。

    而后祁栋找夏晓雪当google去了——他听得明白眼前这几句,但不知道前后文儿。

    “这到底唱的什么?”

    “《双官诰》。碧莲版的。”

    “讲的啥?”祁栋之前切磋多了,已经大致摸到了夏晓雪的性子,知道这娘儿们其实压根不介意细枝末节,言谈之间早不拘束了,当下毫不客气,“说话别说半句,咱就一介武夫”

    夏晓雪从善如流:“男人出远门,因为有仇家,加上狗血巧合,误传了消息回家,说是人死了;于是老婆和小老婆改嫁,而通房丫鬟守节,并养大儿子、供其读书;结果最后父子都当了官,两份官诰都归了那丫鬟。”

    “……你会爱听这个?”

    “听着玩儿的。也不是没一点儿看头。”

    “这能有什么看头?”

    “首先,文采不错,作为封建社会宣传主流价值的洗脑作品,比我们小时候读的雷锋故事好一些——而且雷锋是纪实文学悲剧作品、它至少是个浪漫主义的喜剧。”

    祁栋莞尔,当即捧场:“有道理谁要看悲剧啊”

    “那是。”夏晓雪应得自然极了,“其次,这说明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女人靠男人没准儿就下场凄惨,要靠娘家、靠自己——你看那俩改嫁的都是有娘家的。何况人生在世,别说就那么两个官诰了,哪怕二十个二百个,又怎么抵得上几十年天伦之乐?只是可怜那当丫鬟的,有卖身契捏在主人家手里,想再找一个也不行,压根没得自己选。何况她这样儿的身份,再嫁也没好的。剧本里对这个避重就轻了。”

    祁栋洗碗是洗不干净,可他心地又不坏,所以祁栋听了失笑:“是该改嫁,守着太造孽。不过,其实那男的也是身不由己。”

    “你想多了,我又没说他坏。”

    “唔。还有再次不?”

    “再次?有啊。还好我没生在古代——‘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多么幸福。”

    祁栋大乐:“那是”

    ……

    他们两个在那儿闲扯还没完,一个二十六七、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欠身打招呼,恭谨而热情。

    “雪姐,好久不见您来。中午还是老四样?”

    夏晓雪朝祁栋一示意:“那些有点腻了。把单子给这位。”

    祁栋在一旁忙着恶寒——这个男人明明比夏晓雪大,这一声“姐”居然叫得出口

    男人看了看祁栋,微微犹豫了一瞬,重又望向了夏晓雪:“四色单也拿来看看?”

    夏晓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甚至都不曾将目光从台上收回来,只是道:“阿齐,你有心了。”嗓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怒意。

    然而,就这淡淡六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阿齐惶然低下头去,脑门上“唰”冒出了一层薄汗。

    祁栋瞅得清楚,目瞪口呆。

    [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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