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将有意撮合曹、刘联姻之事禀奏上去,刘锜一开始还担心朝廷为难,谁知道事情竟然顺利得出奇。

    宋廷解救太原之围的军事行动失败后,朝中投降派又占了上风。赵桓一边派遣使者望金营求和,同时又试图结好汉部,既希望汉部能居中调停,又希望汉部在事态紧急时能出兵共同抗金。刚好就在这时种师道的奏表递上,赵桓和几个宰相商量之后觉得这事若成,一来可以用婚姻把曹广弼留在汴梁做件奇货,二来可以结好汉部,三来更可以乘机敦促汉部出力代大宋阻挡金人。计议一定便传下旨意赐婚。

    曹广弼上书回复,表示自己的婚事先得经过兄嫂同意方可,不敢就领大宋皇帝的旨意。于是赵桓改了敕诏,许刘锜前往津门求亲,又派出一个不小的文官团体,办了一份厚重的彩礼随刘锜前往津门,名为求亲,实为出使,正使为太常博士虞琪,副使为胡寅——这两人都是和曹广弼有交情的,所以派他们去,算是公私两便,日后金人若是见责也有个推搪的余地。又许石康、李郁跟随大队回去,且命沿途官员好生看顾。

    在战乱期间,这不啻是汴梁城内的一件大新闻,所以消息甫一传出便闹得街知巷闻,温调羽在麒麟楼自然也听说了,她对曹广弼成亲早有心理准备,但骤然听闻还是心头绞痛,眼泪止不住如流而下。

    她的丫鬟翠儿一听说便指着孔壁骂道:“负心人!负心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

    温调羽舍不得曹广弼挨骂,喝住她道:“你不要……不要胡说,我……这都是我的意思。当初是我将他拒之门外,让他另择良家女子成亲的……”

    翠儿顿足道:“小姐你是这么说,但……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唉,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他们男人心不细,话不直说他们听不懂的!”

    温调羽摇头道:“不,我口里那么说,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翠儿道:“若真是这么想,你干嘛还哭成这样?”

    “我……”温调羽呜咽道:“我这是高兴,替他高兴……高兴得流泪……翠儿你别说了,别说了……”

    翠儿见她这样也哭了:“小姐,你别哭了。其实我想想,觉得二将军也许还很惦记着你呢。”

    温调羽转过头去道:“你胡说什么!”

    翠儿道:“真的!你想想,那个刘家女子年纪也不小了,长的怎么样不知道,但满城人都哄传她许过三次婚,没过门就克死了三个丈夫——那能是什么好女子来着?二将军这样,多半还是惦记着你,又以为你定不肯嫁他,所以胡乱娶一个。小姐,不如我这便到孔壁书社去,将你的心意一一与他说知,事情兴许还能挽回!”

    她说着就要出门,温调羽赶紧喝住她道:“站住!不许去!”

    翠儿道:“小姐……”

    温调羽道:“这事连大宋皇帝都惊动了,又是种少保做的媒人,还哪里能挽回!”

    翠儿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温调羽道:“便是能挽回,我也不许你去。”

    翠儿道:“小姐,你莫再任性了。这一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要去和二将军说清楚,你回头再怪我吧!”

    温调羽抓起桌上剪刀横在喉头道:“你敢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翠儿慌忙把止住脚步,自知扭不过温调羽,坐倒在地上哭道:“小姐,你……你这又何苦!”

    她们两人哭哭啼啼,却不防都被隔壁周小昌听在耳中。原来周小昌对她两人的来历早有怀疑,只是不敢问,这日听了曹刘要联姻的消息,心头一动,便赶到隔壁来偷听,这时听完了心道:“原来这女人真是二将军在外面的女人!”便悄悄来见林翼,说知如此如此。

    林翼心道:“那刘锜的姐姐固然配不起二将军,这个风尘女子更是不用提!就算二将军有意于她,也不能娶她作正室!只要将来完了婚,纳她为偏房就是。至于二将军到时宠爱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便不用理会了。不过这个女子却得妥为保护才是。”便吩咐周小昌不得将消息泄漏出去。

    周小昌问:“二将军也不说么?”

    林翼道:“二将军若知道她在这里,只怕会乱了心神。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决断呢,怎么能出这等风流岔子?反正都瞒了这么久了,怕什么再瞒下去?再说,这女人是我阿大托来的,当初我阿大已经答应了她不将她的消息告诉二将军,我们现在这样做,也算是信守承诺。不过自今日起,这女子可得好生看护,万万出不得差错!”

    周小昌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这段时间忠武军在北边连吃败仗,林翼苦于在汴梁脱身不得,无法前去帮种彦崧参谋军机,已经烦得不得了,汴梁这边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单是刘锜、虞琪等人东行之事就搞得他头都大了——以他现在的见识,自然看得出种师道忽然介绍这头婚事绝不是无的放矢,内里必有所图。所以温调羽虽然身份特殊,但在国事面前还是得往后靠,安排妥当之后便丢下不理了。

    刘锜的求亲使团一路东行,都有大宋的官员沿途接待,倒也不用林翼操心。直到进入清阳港,王师中亲自来接,听说是要往津门说亲,说的又是二将军曹广弼的婚事,心道:“大宋和汉部之间是越走越近,这事于我却不知是好是坏!”

    登州的事业越做越大,在地方上早已瞒不住了。临近的地方官员如张叔夜等早有奏表报上去,说汉部在登州莱州图谋不轨,但到了京城却都被宰相们压了下去,所以赵桓虽然还不太知道山东半岛的事情,但王师中心里终究有些虚——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万一有朝一日大宋和汉部摊牌,他也唯有变节投奔汉部了。

    刘锜对其中详情却不深知,但他一过胶水便觉得这里的治安比胶水以西大大不同,再见来护送的民兵个个身手矫健,举止列队都有法度,心道:“这等兵马,比我们西兵也不遑多让了!不意王师中竟有这等奇才!”

    刘锜倾心于军伍,那边虞琪和胡寅却关注民政。他们在登州境内逗留了不过两三日,但这里的社会秩序却让才从汴梁危城赶来的他们有天渊云泥之感。这时山东半岛的人口已经过一百万,昔日较为荒凉的边地如今已是处处墟烟。

    虞琪心道:“怪不得汴梁将乱时有这么多人往这边涌,原来这边已变得如此太平繁庶!”其实这时山东半岛穷人还是很多的,但流入这里的无产者先来的能到商人经营的田地里干活,后来的或农村开挖水利,或在边界筑堤建城,或在淮子口、清阳港打工,基本上都能靠自己的双手过活,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的其它州县,这里算是一片乐园了——至少吃饱饭没有问题!

    胡寅则想:“这里是天子管不到的地方,为何反见太平?”眼见在清阳港往来办事的官吏行事与汴梁官吏大大不同,心中很不是滋味,当他登上海舟时,隔着海船感受海浪汹涌澎湃的力量,忽然感到汴梁是如此脆弱:“爹爹来信道:山东有非凡气象,而民心亦不可测。说的分明就是眼前之事!爹爹没来过登州,他为什么知道这些的?是谁告诉他的么?”

    胡寅正在出神,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胡宏忽然道:“大哥,我有个预感,我可能不会回去了。”

    胡寅呆了呆,问道:“你说什么?”

    胡宏道:“昨日你们去见王师中时我已去了一趟蓬莱学舍,我一进去就被吸引住了: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读怎么说啊!在这乱世居然还有这等让人沉醉于学问的地方——要不是听说管宁学舍那边更好,我几乎就不想跟你上船了。”

    胡寅道:“你真是少年心性!说什么不回去!津门再好,也是海外之邦,岂是久留之地?”

    胡宏道:“反正我这次来爹爹也没阻止,他老人家还让我好好在津门看看,所以等办完了事情,你该干公务就干你的公务去,我留在津门,我要好好看看那边的学问到底去到什么地步,能让爹爹如此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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