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坊到底不愧是天朝上国的一流官员兼一流商人,一诺千金。(看小说到网)第二天晚上,他果然喜孜孜地把华尔请去了自己在城东的豪华宅邸,他也请了雷纳德,雷纳德谢绝了。

    一觉醒来,雷纳德发现华尔居然没有回营房,直到午饭过后也不见人影,急忙雇了辆车,匆匆赶到杨坊宅邸,却扑了个空:杨大人一早便公干去了。

    只等到掌灯时分,杨大人才坐着小轿风尘仆仆地回府,眼窝深陷,满面都是倦容,见到雷纳德却是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情,忙不迭地呼茶喝酒,殷勤款待。

    “万大人恕罪,非是下官慢待,只因这事来得紧急,事关我上海城气数,不得上赶着去办那!好在托万大人、华壮士的福,这大难总算是躲过去了,哈哈。”

    雷纳德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大难?弗雷迪——我说的是华尔——人在哪儿?”

    “万大人少安毋躁,”杨坊三杯酒下肚,脸上倦容消退了大半,满面春风地说:“下官了却华壮士那番心愿,他立即指天矢日,要和我朝廷同仇敌忾,共灭发逆,天还没亮,就匆匆跑去码头募兵,此刻应是已带了新募的一百多洋兵兼程赶赴松江去了。不过华壮士立的功,这却不是最大的一桩。”

    “哦?”

    “万大人不是外人,下官就不瞒你了。”杨坊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发逆买通一个叫余义政的奸人,在上海谋为内应,这余义政痴心妄想,竟去策**壮士。幸亏华壮士忠心赤胆,深明大义,昨夜在此将奸人密谋合盘托出,下官和薛抚台、吴大人等连夜部署,这才将奸人一网打尽。万大人想啊,这余义政乃是勇营管带,手下有百十号人,掌管着两座城门的出入要津,若非发现得及时,上海可就悬了。这余逆临死还在长叹,说天意如此,无话可说,哈哈,哈哈。”

    不知怎地,雷纳德忽地觉得颇不自在,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到香港或者日本去?”

    一连几天,他的脑海中总盘桓着这样的念头。

    可是现实却不容他考虑清楚:太平军李忠王的兵锋,已越过南翔、真如,把大营直设到离城不到十里的徐家汇天主堂。

    各城防务都被英、法正规军接管,雷纳德虽非两**人,却挂着清廷的虚衔,也随同上了西门的城楼。

    西门的城墙高不过三丈,城外也没有护城河与壕沟,守城英军,不过海军陆战队一百人,清兵的数量也比这多不了太多。

    “从叛军在松江、青浦表现出的战斗力看,这样的工事,只怕未必能守得住。”

    雷纳德紧锁双眉,对身边的卡维纳上尉道。卡维纳是英国海军军官,负责西门的防务。

    “那是华尔那些乌合之众没本事,我们可是英国皇家海军!”卡维纳轻蔑地一笑:“我已经下令做好一切准备,只怕他们不来——听说了么,叛党首领给各国公使写信,想必他也惧怕我们的威力罢。”

    “叛军的信?什么内容?”

    “不知道,”卡维纳摇摇头:“普鲁斯公使(1)不许任何人拆阅叛军信件,听说法国,还有你们荷兰,也一样。”

    雷纳德还待再问,便听得城下喧哗大作,急往城下看,却见城厢民居,一片火光冲天:

    “这,这是……”

    “当然是扫清射界了,”卡维纳轻松地道:“而且听中国人说,叛军喜欢用城外房屋做掩护,挖地道爆破城墙,我当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一辈子、不,几辈子的财产,就被你这把火给毁了!”

    “又不是你的同胞,这样激动作什么?”卡维纳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小东门外,法国佬比我们烧得还要狠呢。”

    雷纳德还待再说,耳轮中忽地传来阵阵海螺之声,两人脸色齐变:

    “叛军!”

    红头巾,黄头巾,招展的旗帜,整齐的队列。

    “这哪里像打仗,简直是在阅兵,”卡维纳放下望远镜,抹一把脸:“他xx的,又是风又是雨,真不好受。”

    雨是暴雨,风是东风,城下的叛军,大约眼也挣不开,甚至站也站不稳罢?可他们还是如墙般屹立着。

    “呜呜呜~~~~”

    海螺声陡变,城下叛军,齐声呐喊起来。

    “他们在喊什么?”

    卡维纳不懂华语,皱眉问道。雷纳德耸耸肩:

    “雨太大,又是逆风,什么也听不见。”

    城下喊了多时,忽然一齐止住,那面最大的黄旗,在风雨中磨了一圈。

    那堵红黄色的坚墙忽然幻作无数整齐的纵队,不疾不徐地向城垣逼近。

    “开火!瞄准射击!”

    卡维纳一挥手,英兵的来复枪一齐喷出了火舌。

    城下登时倒下一片,但剩下的人丝毫不乱,仍是手牵着手,排着原先的队形,迈着原先的步伐,向城根走来。

    “打,打!”

    卡维纳一面呼喝,一面抄起一杆来复枪,砰地撂倒了一个黄头巾的叛军。

    雷纳德僵立雨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城下,他发现那些叛军许多都背着枪,但枪口却都是朝下的。难道他们根本就没准备打仗么?

    枪声更紧,倒在枪口下的叛军也更多了,但队伍仍在前进。

    “轰!”

    叛军阵后,忽地响了一炮,城上城下,所有的人都一时怔住。

    那些刚才还在不顾死亡从容进逼的叛军,忽地齐刷刷掉转身,列队向来路退去,队形步伐,依旧丝毫不乱,仿佛他们不是在撤退,而只是在向另一个方向进军似的。

    “砰,砰!”

    几个英军打得性起,对着叛军背影不住开火。

    “停止射击!”卡维纳厉声喝道:“只有懦夫才会向敌人的背影开枪!难道我们皇家陆战队的勇气,还比不过城下那些装备简陋的中国叛军么?”

    长毛退了,就像他们来得那么快。

    华尔也回来了,他的人马收复了松江城,不过据说那只是一座空城而已。雷纳德很快得知,他并没娶到那个叫凤儿的女艺人,却做了杨坊的上门女婿,虽然据说那个女儿不过是婢女冒充的,他还听好事者说,杨坊那天的确去了聚贤茶楼和书场,结果却是把凤儿占为己有,纳作了第八房小妾,按照中国人的规矩,凤儿成了华尔的半个岳母。

    雷纳德不想听这些,便独自跑到跑马场外的西洋酒吧里喝闷酒。酒吧里烟雾腾腾,五音错杂,说得仍是守城的事。几个参战的英国水兵,正大肆吹嘘着自己的勇猛和武功。

    “你们有什么好吹嘘的?”一个操英语的冷峻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据我所知,叛军根本没放一枪,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和外国开战。”

    几个英国兵被噎得一惊,回头见说话的净是个穿西服的中国人,颇有些不服气:

    “你、你不要乱讲……”

    “我说得不对么?”那中国人目中精光四射:“叛军从苏州出兵开始,就不断给各国公使写信要求和平相处,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你们不但没有回应,连信都没有拆阅,如果是中国人这样对待你们,你们难道不会认为,这是对人格最大的侮辱?”

    英国兵们面面相觑,都低头不语。雷纳德端起酒杯,走到那中国人面前:

    “朋友,你说的不错,我也感到很遗憾,这不是骑士应有的风度。认识一下吧,我叫雷因,荷兰人,前海军军官。”

    “我叫容闳,中国人。”

    注释:

    1、普鲁斯,英国驻华公使,全权特使额尔金的弟弟,主张用武力帮助清政府消灭太平军,以牟取英国在华的最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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