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罢?这新绛城里,许久没落过这般大雪了。wenxue……”

    朱雀门的城楼上,五更,一个耳聋背驼,须发皆白的守更老卒,一面拨着脚前那只奄奄一息的炭火盆子,一面嗫喏着他那冻得僵硬青紫的双唇,自言自语地絮叨着。

    他放下火筷子,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垛口前,鼓足勇气,探出半个脑袋去,又急忙咋着舌头缩了回来:城下,惟有茫茫一篇银白。

    “妈的,冷,太冷了,这狗日的冬夜,总是长得没完没了。”

    话音未落,却见二百步外,上首的堆拨,晃了两下灯火,传出两声冷冰冰的梆子来。

    五更低低咒骂了一句,忙不迭地小跑到风口,也晃了两下灯火,敲了两记梆子。

    做完这些,他仿佛一下子没了力气,扔下梆子,抱着灯笼,蹒跚着又坐回炭火边上,望着黑洞洞的天际,和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五更,五更,这狗日的冬夜,怎么总也盼不着天亮的时候。”

    话音甫落,他忽然觉得自己身后,仿佛一下子变得分外明亮起来。

    他惊喜地转过身,却见一片火红,已跃上了雪夜的天际。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天亮了么?真的可以下更回家困觉了不成?

    火红色迅速地弥漫,眨眼间把大半个新绛城,都笼在了一片光明之中。

    五更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望着,直到那半聋的耳轮中,隐约听见“噼啪必剥”的声响。

    “火!火!公宫失火!”

    他如梦初醒,劈手抢起地上的梆子,不顾一切地敲击起来。

    “公宫失火!”

    司寇府里,屠岸贾望着公宫方向,那火红的天际,衰老颤抖的嘴角上,不禁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来。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已凋零了他的牙齿,迷朦了他的眼神,当年如风的步履,如今不经扶持,竟已几乎迈不出这小小的后堂了。

    二十多年了,他常常闭门不出,不良于行之后更是如此。

    “司寇大人精力不济,刻下正高卧不起。”

    司寇府的门卒们,常常对越来越稀少的访客们这样说道,带着一脸的落魄和无奈。

    可今夜,屠岸贾一直没有去睡,而且他的精神也变得很好,仿佛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家人们又惊又喜,又有些奇怪,却都不敢去问,事实上,从黄昏起,司寇大人就摒退一切人等,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那件黑乎乎的后堂里了。

    “司寇大人。”

    一个黑衣人从敞开的窗户,无声地飘落在屠岸贾席前:

    “在下已经看见了那句话……”

    屠岸贾听黑衣人附耳说完,浑浊的老眼一下子明亮如堂外熊熊的火光:

    “天也!天也!”

    他的脸色忽地沉下来:

    “放火倒是个好主意,可你这把火放得未免也太大了些。”

    黑衣人的神色有些不太自在:

    “这火、这火不是在下所放。”

    “什么?”

    “在下赶到太史寮时,已经火起,在下也觉得颇为奇怪,不过,司寇大人交代的事情要紧……”

    屠岸贾的神情又瞬及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好了,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罢,我会重重赏你的。”

    黑衣人吁了口气,行了个礼,起身走出门去,只片刻功夫,一声低低的惨呼,从司寇府院中的某个角落若有若无地传了进来。

    屠岸贾默默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着。

    “你,你放这样大火作甚?”

    相国府后堂,赵盾颤颤巍巍地站着,他的面前,也跪着个黑衣人。

    “这火、这火不是在下所放。”

    “什么?”赵盾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闻之也不觉声变。

    “在下赶到太史寮时,已经火起,董太史也不知去向,在下也觉得颇为奇怪……不过,相国吩咐的事情,在下还是探听得明白,那句话是……”

    赵盾急忙止住对方,吃力地弯下腰,把耳朵附了上去。

    “你去吧。”赵盾似乎已恢复了平静,“今夜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你千万不要泄漏出去,你该知道,整个相国府几百条性命,都着落在你一张嘴上。”

    黑衣人的身躯猛地颤了一颤,旋即慢慢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相国放心,在下永远不会泄露的。”

    他忽地倒了下去,胸口已赫然插进一把匕首。

    赵朔轻手轻脚地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从人:

    “爹爹放心,他的家里,孩儿已经遣人抚恤了。”

    火止了,天亮了,惟有那漫天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飘落在新绛城的每一座屋顶,每一条街巷。

    赵盾默默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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