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身在一条乌蓬小船中。(看小说到网)

    我疼的厉害,神志也不很清楚。

    竭力去回忆,却怎样也记不清自己如何上了这条船,只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流裹带著沿著河滩跑了不知多远,後来人流渐渐稀疏,自己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醒了醒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声音里带著惊喜。

    是他,我从火蝙蝠刀下救出的孩子。

    “我和耿嫂也去领赈,见你昏倒在河滩上,就……”孩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著,他的手中摆弄著一块木片,似乎是我剑鞘的一块。剑被蓝布包著,放在我的头边。

    耿嫂?

    一个少妇挑帘向舱里望来,一手摇著橹,脚下蹬著板舵。

    麽妹!虽然她脸已微有风霜,脑後也挽起了发髻,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四目相对,她的脸一红,眼里却满是喜色。

    “谢、谢谢。”

    “谢什麽!如果不是你,我们都得饿死了,何况……”那个孩子抢著说道。

    “他、他叫来喜,我的邻居,你、你们……”麽妹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

    “我们都认识的。”我尽量想缓和一下气氛,笑了笑,突然一阵牵痛,又昏迷过去。

    我醒来时,她们两个正吃力地把我搬上岸,抬进一间草屋。

    石河湾村,来喜的家。

    “他爹娘都饿死了,你在他这里很安全。我男人是保长,应差还没回来。”麽妹喃喃地道著,细心擦著我额头上的汗水。

    门咚地开了,一个五尺高的车轴汉子走了进来,身上满是灰尘。

    他看看麽妹,又看看床上的我,眼中满是怒色。

    麽妹慌忙站起来,拉著他在一边不住地耳语。

    那男人的脸色渐渐舒展,甚至有些羞涩和惭愧。他呐呐地挪到我面前,搓著他的大手:

    “我叫耿石头,这里的村长,她、她的男人。”

    我的伤好得很慢。

    虽然石头两口子和来喜尽心尽力地伺候,但对於我的内伤,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村里的郎中悄悄来看过,开了药,虽不能说无效,药效却慢得像夏日里总不下山的太阳。

    麽妹总是很温柔地宽慰我,照顾我,来喜更是几乎寸步不肯离开,石头则更是一有时间,就到处打听外面的风声。

    我不想给他们添太多麻烦,我想走,可有心无力。

    石头带回来的消息很多,有不好的,也有很好的。

    不好的消息是,我杀死的老者居然是潮帮的瓢把子、摩天剑洪琨,在粮河上下二百里,潮帮的名声是可以用来治疗夜哭的顽童的;

    好的消息是官府并没有大肆搜捕追究。

    虽然我当差不久,却也不难想明白:县太爷在眉县是太爷,在朝廷里却不过是个小小县令罢了。勾结黑道,串通奸商,私盗官赈,激变饥民,这个是什麽罪过,那位刘县令比我们都心中有数,他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无论如何,风声总是一天比一天小,我的心情也宽松了许多。

    病去如抽丝。

    我已经能扶著桌子自己慢慢走到外面,再慢慢走回来。

    不好意思总让麽妹两口子照顾,石头要为生计操劳,而麽妹的腹中,正孕育著一个小小的生命。

    我装作生气,把来喜赶得远远的:这些日子他累坏了,该让他好好玩一会的。

    正是午饭後,一天最热的时候。

    柳叶耷拉著,知了有气无力地叫著。

    来喜并没有回来吃饭,石头却回来了,正说著打听来的事情。

    忽然马蹄声疾,卷著粗野的吆喝叫骂声倏忽而近。

    石头扒著窗洞看去,脸色登时大变:

    “潮帮!快,上房!”

    房是草房,厚厚的茅草屋顶足可蔽人。

    石头小心地用草把我和麽妹盖好,转身爬向天窗。

    我们急忙拉住他,麽妹的脸上满是乞求。

    “我是保长。”石头用力甩开我们,憨厚的笑脸很快消失在天窗上方,天窗紧紧地关上了。

    二十多匹好马,马上高高矮矮,个个一身白衣。一望而知,他们都是黑道上的好手。他们呼啸著,叫骂著,让村里的人出来。

    连日饥荒,村民在家的本不多,即使在家的,也早吓得躲得远远,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为首者狠狠啐了一口,从马鞍下摸出一块沾满鲜血的木片,高高举起,摇晃了好几圈,其他白衣人喧哗起来,嚷著要烧屋杀人。

    我剑鞘的残片!来喜!

    我挣扎著摸到剑柄,却被麽妹按住了,她恳切地用眼神止住我。

    石头挺直了腰板,不紧不慢地走到对方马前:“我是保长,这里的治安我要负责。”

    为首者催马逼上一步,俯瞰著面前的男子。

    剑光忽起,血光忽现,石头的双耳已经被砍掉。

    麽妹差点叫起来,紧紧咬住了自己的衣袖。她的手死死按住我,不让我动弹一下。

    石头痛楚地闷哼一声,却仍然挺直了腰板。

    “我是保长,光天化日,你们不能在这里行凶。”

    他结实的身体忽地一晃,栽倒在地,一条左腿已经齐膝而断。

    “如果不交出我们老大的仇家,我先杀了你,再杀光全村。”

    石头抱著短腿,竭尽全力坐起来,眼里喷著怒火:“你们有什麽……”

    他再也没有说完,头颅已滚落在马前。

    麽妹仍死死抓住我不放,尽管她的眼泪已经流干。

    我的手紧紧攥著剑身,血已经把裹剑的蓝布染红。

    干草飞迸中,我的身影冲天而起。

    麽妹惊叫起来,而那个为首的白衣人连惊叫也没来得及发出,我的人已欺上马头,我的剑已贯透他的咽喉。

    他重重地摔下马,跌在石头的残躯上。

    我不及多看他一眼,剑气已和身形凝为一道杀气。

    一片白光扫过,就如午後无孔不入的烈日阳光。

    七、八个白衣人甚至没来得及下马,就已身首异处;其余的匆忙下马来迎,却无法遏阻这怒涛般的剑意,就像手指堵不住流水。

    我怒喝著往来呼啸,所到之处,敌人应声倒地,没人能挡住我的凌厉一击。

    圈中的敌人也吼叫著,一步也不後退,但他们的人越来越少,最後只剩下两个。

    他们两个都带了伤,像一双浴血的野兽。

    我的身上也带了10几处伤口,我感到自己的体力正一点点地消逝。

    两个敌人对望一眼,突然双双踏後一步。

    他们身形暴起,一条长枪,一对双刀,一起袭向草屋屋顶。

    屋顶上,麽妹已露出半边脑袋,一双泪眼茫然向前,浑无半点反应。

    我惊呼一声,纵身而起。

    纵起的是3人,落地的却只有两个。

    一枝长枪牢插在屋檐下,枪杆上连著半边身躯,一双手还死死攥著枪身。

    另一个白衣人落在地上,踉跄著退了两步,右手鲜血淋漓,右刀已经脱手而飞。

    但我的精力也消耗殆尽,落地时也有些飘忽虚浮了。

    脚边一个倒下很久的白衣人突然坐起,扬起了左手。

    我的眼前一黑,一下子什麽也看不见了。

    我怒吼著向後急跃,可一双手死死扣住了我的腰,一个**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沈重地锤在我的腹上、肋上。

    耳轮中仿佛又传来另一个白衣人嘶哑的狞笑和麽妹惊恐的呼声。

    我的脑际忽然一片光明,无边无际,照彻天地。

    剑流星般飞出手,我听见白衣人最後的惨呼。

    “扑通!”

    我和紧抱著我的白衣人一起跌落河中。那双手渐软渐松,终於离我而去。

    岸上好像有人在高叫我的名字,但我已经无力挣扎,更无力喊叫。河水挟著我顺流而下。

    我的身躯渐渐麻木了,只觉得水流越来越温柔,就像晚儿凝望的眼光,就像明儿灿烂的笑容。

    光明消散了,黑暗和激流很快吞噬了我的一切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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