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清拍手赞道:“先生好雅兴,只是独坐画舫以诗言志,未免显得有些失意啊!”画舫中人闻言,当即又高声吟起了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月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哈哈……不知两位朋友可有兴趣,到山人画舫上煮酒论英雄?”

    李煜欣然道:“看来此人也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与鄙人到是有些相像。”江永清笑道:“恐怕也是个怀才不遇的主,倒是与先生境遇颇为相似。”李煜未听出弦外之音,随即颔首道:“也好,那你我就上舫与之一叙吧!”

    江永清随即对公孙婷道:“婷儿,咱们送李先生上舫吧!”公孙婷心领神会,于是和丈夫左右架住李煜,朝那不足三丈远的画舫纵身跃去。夫妇两踏碧波犹如蜻蜓点水,一提一纵间,便稳稳地落在了画舫甲板上。

    “好俊的功夫,难怪山人瞧几位不似凡夫俗子。”中年人步出船舱,抱拳相迎道:“山人姓施,单名一个意字,避居在那太湖缥缈峰上。承蒙江湖朋友错爱,给了个‘太湖散人’的雅号。今日得遇高贤,实乃三生有幸。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位朋友快请舱内一叙。”

    江永清见对方长相俊秀,又为人谦逊,于是还礼道:“江某夫妇闲来无事,正愁没处讨酒喝,先生若不嫌弃,可否赐我二人一碗水酒。”李煜也自我介绍道:“鄙人姓李,单名一个唐字,乃扬州城里一介寒孺。能在这太湖之上与先生这等隐士相遇,说来也是缘分。讨饶之处,还请见谅。”

    施意笑道:“江少兄夫妇身怀绝技,想必在江湖中也是大名鼎鼎。李先生一看便是贵人,到是施某唐突了。不过大家既然都是性情中人,也不必讲这么多客套。来来来,三位请坐。”几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随即入舱坐定。施意取来酒杯,边为三人斟酒,边介绍道:“此乃江南名酒‘姑苏红’,三位不知可曾尝过?”

    李煜脱口道:“鄙人过往常饮此酒,若是五十年的成酿,那滋味将更加迷人。”施意惊奇道:“五十年成酿那可是贡品啊!李先生如何能喝得到?”李煜见说漏了嘴,急忙圆话道:“哦!是这样的,鄙人有个朋友在苏州经营酒业,这上等的‘姑苏红’便是他送与鄙人的。至于他是怎么弄来的,那只有天知道了。”

    施意目光闪烁,却并未深究,反而笑道:“原来如此,先生既然是酒中豪客,山人也就不多介绍了。诸位赏光,山人荣幸之至,先干为敬。”

    江永清察言观色,总觉得施意的目光似曾相识,心头顿生警觉。但他一时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只得暂留了个心眼道:“施先生乃隐世豪杰,今日这酒,还得你我先干它十杯,才算有个彩头。”

    施意眯眼一笑,眼角顿时泛起数条鱼尾纹。他心知江永清用意,倒也不失幽默道:“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不迷。山人今日倒要看看,这美酒是如何醉人的。”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随即又拿过三人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以袖口抹着嘴角道:“施意固然失意,却决非鼠窃狗盗之辈。三位这下可以放心畅饮了吧?”

    江永清颔首道:“没想到先生如此豪爽,倒是在下多心了,江某这就赔罪。”只见他又将酒杯斟满,并连饮了十杯,算是赔了不是。美酒一入肠,江永清便大叫痛快,还要和施意再来十杯。李煜陪着喝了几杯,也是大感惬意。

    如此数十杯下来,施意不由摸着鼻翼道:“江兄弟真是海量,山人已不胜酒力,咱们不如来玩些别的吧?”江永清越看越觉得施意眼熟,不由暗忖道:“这人似成相识,我到要看看他玩什么把戏。”

    李煜却欢喜道:“鄙人到想跟先生切磋一下诗词曲赋,不知先生肯否赐教?”施意知道自己斤两,于是转着眼球哈哈笑道:“李先生乃世间翘楚,自得文采风流。楚词汉赋山人虽然略通一二,但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岂敢班门弄斧。至于唐诗,那更是聊以自娱,附庸风雅罢了。要知这天下学识博大精深,能人志士更是不胜枚举,你我泛舟湖上,饮酒作乐,谈谈风月也就罢了,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江永清笑道:“不如咱们来行酒令如何?”李煜附和道:“如此甚好。”施意嘿嘿笑道:“那我来出题。”他想了想,随即道:“咱们就以这春夏秋冬四个字为题,说出江湖儿女的意气来。说完了,喝门杯,酒面再唱个段子,酒底要以船上生风一样东西,或诗歌、或对子、或成语皆可。一但乱令或说不上来,便要罚酒十斛。”

    “那好,我就先来开个头。”江永清随即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烟波浩淼的湖面道:“江湖春,英雄儿女四海奔。江湖夏,满腔热血化雨下。江湖秋,只盼恩怨早日休。江湖冬,人生漂泊一梦中。”

    施意拍手赞道:“大侠不愧为江湖儿女,一言道尽江湖辛酸。”江永清淡淡一笑,接着唱道:“不是兄弟不聚首,仗剑只为血里走。俏女子,依床头,一片情深欲挽留。君有豪情闯神州,妾守空房梦中游。江湖泪,心里流,饮尽千杯还复愁。”江永清唱罢,喝了门杯,又指着头顶的桅杆道:“桅樯独夜舟。”李煜和施意拍手称赞,唯有公孙婷略感伤怀。

    李煜沉吟片刻,淡淡道:“江湖春,虫蛀玉柳方知瘟。江湖夏,周后再嫁入谁家?江湖秋,风花雪月一朝休;江湖冬,金殿玉楼转头空。”施意听完摇头道:“一听便知先生世居大家,没在江湖走动过。说得南辕北辙,文不对题。该罚,该罚。”

    江永清见李煜眼中噙泪,便知他又想到了伤心往事,于是劝解道:“施先生说得不错,李先生的确没在江湖走动过。既然如此,我看就罚三斛算了。”李煜以袖口抹了抹眼泪,痴笑道:“让诸位见笑了,鄙人认罚。”他说着满饮了杯中酒,跟着轻咳了几下,又自斟自饮了两杯,还待再饮时,却让江永清阻止了。

    “李先生不必勉强,开心便好。”施意劝完自己行起了酒令:“江湖春,誓以刀剑换人生。江湖夏,乱世争雄谁甘下。江湖秋,落得残躯葬荒丘。江湖冬,难得到头叫老翁。”江永清颔首道:“妙哉!人生最难得的,莫过于承欢膝下,含饴弄孙。先生此番感慨,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施意自得地唱道:“你有刀,你有剑,你有本事就犯贱。莫要争,莫要念,好心劝你当粪便。说你精,说你灵,到头吃亏又不行。江湖路,不太平,痴儿也梦霸武林。要当心,看得清,别到闭眼说良心。”这厮唱完喝了门杯,旋即拍着船舷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公孙婷用食指蘸着酒于桌面写道:“江湖春,多少豪杰把名争。江湖夏,痴女成怨恨不嫁。江湖秋,为全忠义把身囚。江湖冬,一曲未终已随风。”李煜赞道:“好个淡薄名利的女子。”

    公孙婷笑了笑,接着写道:“溪边小草谁人怜?乱石滩头君不见。牡丹自来多疼爱,翠玉亭上把卿恋。明月下,重宇间。世人奔波图安逸,不识逍遥乃心恬。小夫妻,淡名利。宁往千山拾野趣,不做世上薄情人。”他唱完喝了门杯,最后一抹桌上字迹,站起来做了个扶帽撑篙的动作。

    江永清笑道:“拙荆说的是‘孤舟蓑笠翁’,还算切题。”李煜和施意连声叫好,纷纷举杯共饮,自是不在话下。

    施意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帛包裹的小盒,慎重地放在桌上道:“山人身上有件稀世瑰宝,奈何世间无人能识,正好拿来与三位高士共勉。”江永清心中冷笑,嘴上却道:“我三人虽是山野粗人,但对真正的稀世瑰宝,还是有些鉴赏力的。施先生还请开盒,让我等一睹为快。”

    “此乃山人家中传世之宝,世上绝无仅有,三位若是识得此物,那便是施某的知音了。且看。”施意十分得意地解开锦帛,露出只精致的镂雕象牙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象牙盒,顿见异彩飞出,绚丽夺目。江永清三人定睛一看,发现是块黑得发亮的玉石,深邃而迷人。

    李煜一见此物,当即拍案叫道:“色黑,状如猫眼。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玉皇石’?鄙人曾经在野史中看到过一段记载,说唐太宗李世民于泰山遇仙,得赠此宝,才最终在宫廷争斗中战胜了太子李建成,成为千古帝王。后来也正因为唐明皇李隆基失去此宝,才导致了安史之乱,差点国土沦丧。只是这镇宫之宝至从失落后,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却如何落到了先生手中?”

    施意得意洋洋道:“不错,不错,这便是那块世上绝无仅有的‘玉皇石’,先生果然好眼力。当年此宝莫名失踪,掀翻了整个长安城也未找到,唐明皇为此还杀了许多人。其中有两种传言,一说是被外盗和太监合谋偷了;一说是因李隆基荒淫无度,被大仙收了回去。其实都不尽然。施某祖上当年便在宫里当太监,亲眼看见李隆基和杨玉环瑶池戏水,不曾将此宝遗落池边,而被觊觎已久的太监总管拾到,偷带出了宫。我祖上跟出宫后,见其被人追杀,混乱中拾到宝贝,从此隐居深山,不再出世。”

    公孙婷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江永清比划道:“这石头比咱们看见的那颗‘大地之心’,那可差太多了,居然会是旷世奇宝?”江永清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他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我到要看看他耍什么把戏。”

    李煜拿起“玉皇石”不住端详,并如痴如醉道:“简直太美了,太神奇了。想不到鄙人正值落难之际,还能见到此宝,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你们快看,里面居然有只眼睛与我对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江永清打断道:“李先生,可否让我欣赏一下?”李煜爱不释手地将“玉皇石”递给江永清,还嘱咐道:“江大侠好好看看石头里的眼睛,只要你一眨眼,它也会跟着眨眼,简直是活灵活现。”

    江永清将“玉皇石”放在眼前一看,发现石头里果然有只眼睛,但确远不及“大地之心”的那只眼睛有灵气,色泽也远不如“大地之心”纯净晶莹。江永清一眨眼睛,石头里的眼睛也跟着眨了下,江永清一斜眼睛,石头里的眼睛也跟着一斜。他经过一番仔细端详,终于明白了此中奥妙。原来石头里有块菱镜,只要你看过去,里面便肯定会倒印出一只眼睛。

    明白了所谓“玉皇石”的玄机,江永清不动声色地把石头递给公孙婷道:“果然是宝贝,婷儿瞧瞧里面的眼睛,非常有趣。”公孙婷接过“玉皇石”瞧了瞧,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又将石头还给了施意。

    施意感慨道:“唉!山人空有满腹经纶,奈何英雄无用武之地,天不遂人愿呐!这么多年来,山人一直抑郁寡欢,已是忧虑成疾,复痨难治,想必不久便会埋骨荒山。只可惜迟暮之年,却无子送终,实为人生至憾。”

    江永清道:“阁下此言差矣。姜太公七旬出道,帮周武王夺得天下。百里奚暮年拜相,助秦穆公称霸诸侯。而今天下大势,趋于宋统。先生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只要稍作计较,又何愁报国无门呢?”

    施意叹息道:“纵然是千里马,也得有伯乐才行啊!周文王渭水拜姜翁,萧何月下追韩信,刘玄德三顾茅庐。这些俊杰,都是得到了帝王将相的赏识,才一举成名的。可惜咱们的李后主,不上朝,不纳谏,不识良才,只会舞文弄墨,最终导致国破家亡。而赵匡胤又疑心太重,用人谨慎,有大才华者未必能得到依重。可惜山人生不逢时,也唯有逍遥世外,做个乡野闲人了。”

    李煜满脸通红,羞愧难当,连饮了几杯酒,才压住波澜的心情。江永清瞥了李煜一眼,随即盯着施意暗自揣摩道:“这厮倒也有些学识,就是不知其用意何在?”

    施意拿起“玉皇石”,用心痛的目光端详着道:“以其留着这宝贝来陪葬,还不如宝物赠英雄,将它送给慧眼识金的李先生,权当是交个朋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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