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不巧,苦海出山之际,正值宋军刚灭了南平国,秣马厉兵,准备攻打荆楚一带的割据势力。他只身划着舢板,来到江陵码头一看,只见上万人聚集在码头上,不断争抢着可以渡江的工具,甚至有人拿个大木盆也能当船使。丢盔卸甲的散兵游勇混着难民四处乱窜,到处一片狼籍,景象惨淡之极。

    苦海刚上岸,便听有人大喝道:“那秃头和尚,借脚下舢板一用。”只见一名操着川音的彪形大汉抢来,一把夺过苦海手中纤绳,便欲往舢板上跨去。恰在这时,一支飞箭从人群中射来,直奔那大汉后腿而去。苦海不动声色地以脚尖挑起地上一块硬泥,将飞箭打得一偏,正好射中大汉手中的纤绳。

    那纤绳应箭而断,舢板被波浪一激,便向江心驶去。那大汉勃然大怒,回首骂道:“那个拙人,竟敢暗箭伤人?”人群中窜出两名穿着甲胄的士兵,其中一人头上扎着绷带,手中拿着张弓,态度十分嚣张道:“这条舢板俺们将军要了,你那凉快那呆着去。”

    大汉见是兵**,也不敢多言,骂骂咧咧地往一边去了。另一名持刀的士兵寻来一根竹竿,将驶离江边的舢板挑了回来。先前那头扎绷带的士兵,从人群中搀扶着一个半身裹着绷带,显得异常敦实的中年大汉走来。路过苦海身边时,敦实大汉却好奇道:“人人都往江南逃,你这秃驴却跑来江北赶死,倒也有趣。”

    苦海含笑施礼道:“这位将军可是江陵城守城将领?”敦实大汉摇着头苦笑道:“城中倒是还有一路人马在坚守,并做好了与城共亡的准备,这才引得百姓大量出逃。”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眼露奇光道:“莫非大师是想入城协助防御的?”

    “贫僧一个行脚的僧人,那里有这般大能耐。不过是想入城看看,是否还有来不及撤出的百姓罢了。”苦海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敦实大汉“哦”了一声,便上了舢板,虽两名手下南渡而去。

    苦海入城后本想化些斋饭充饥,但见道路两旁家家门窗紧闭,只有一队队兵马来回奔走,心知必是十室九空,也只好沿街往城北而去。他来到城北,见有户人家还冒着炊烟,于是上前敲了敲门。

    须臾,只听屋里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道:“兵荒马乱的,这谁还有闲心串门啊?”木门随即开了条缝,只见一位六十开外的老翁探出头来张望。

    苦海随即施礼道:“老人家,贫僧路过宝地,本无心打扰,奈何一日未进水米,腹中已是饥肠辘轳。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赏口斋饭,已解贫僧燃眉之急。”

    老翁淡淡道:“哦!原来是个行脚的和尚。唉!这年头讨饭的太多,真是施舍不起啊!好在大和尚赶得巧,家里到还剩些饭食,你就凑合着吃点吧!谁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哦!”说着便接过苦海的饭钵,转身回到屋里,不久便盛了满满一钵饭食出来,递给苦海道:“吃饱了赶紧走吧!免得做马蹄下的冤魂。”他说着叹了口气,又唠叨道:“人生苦短,能挨一日便算一日吧!”

    苦海施礼道:“阿弥陀佛!老人家宅心仁厚,菩萨定会保佑您的。”老翁摆摆手道:“快走吧!我老汉要是还年轻,也一早逃命去了,谁愿意呆在此地等死啊!”苦海笑道:“老人家如果想走,贫僧到是可以送上一程。”

    老翁摇头道:“我老了,家里又一贫如洗,想来不会有人惦记。只可惜我泱泱华夏,沃土万顷饿苗荒,茀草千里犹未殃。人心不古,何其可悲也。”老翁叹罢,关好门自去做事不提。

    “阿弥陀佛!”苦海若有所悟,宣了声佛号,这才端着斋饭离去。他来到城门口,见马路边有对落难的母子,萎靡不振地蜷缩在一起,估计是饿得走不动路了。

    苦海心生恻隐,走过去将饭钵递给那孩子,柔声道:“快吃吧!吃饱了才能长大。”

    那小孩见有饭吃,急忙抢去匆匆刨了两口,突然想到母亲也没吃,于是又把饭钵递给同样饥饿的母亲道:“娘,我们有饭吃了,您也吃点吧!”那妇人却淡淡笑道:“乖儿子,娘不饿,你先吃吧!吃饱了别忘记谢谢这位好心的师父。”小孩应了一声,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差不多时,小孩发现还剩几口米饭,于是递给母亲道:“娘,你也吃点吧!”那妇人含泪吃完饭,将钵盂还给苦海,连声谢道:“师父雪中送炭,解民妇母子以倒悬,民妇无以为谢,只能给你多磕几个头了。”说着磕头如捣葱。那小孩跟着磕头道:“多谢师父赏饭吃,我都饿了三天了。”

    苦海扶起母子俩,感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守望互助理所当然,施主又何必言谢呢!”

    那妇人哭诉道:“我家乡遭了蝗灾,官府不管不问,照旧征收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跟着又摊上战乱,夫君战死疆场,田园尽遭践踏,亲人更是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我孤儿寡母,只好背井离乡流落街头,靠行乞为生。可是这年头到处饥荒,连讨口饭都不容易。若非师父慈悲,我母子哪里吃得上这热乎乎的饭啊!”

    苦海不由想起几个老人的话,心中千愁百结,于是仰天长吟道:“战乱几时休?将军志封侯。古来官家斗,皆是百姓愁。”

    辞别了孤苦伶仃的母子,苦海空着肚皮继续赶路。他来到城楼下,只见城头斧钺如林,旌旗招展,想是守城将士早已严阵以待。城门被几百只土袋堵得满满的,其后排着数十排鹿角,鹿角中堆着干草柴火,并浇了桐油,敌人即便打破城门,也得葬身火海。看来守城将领是做了死守到底的决心,才如此安排防御的。

    苦海心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展开轻功,几个纵跃上了城楼。守城士兵发现有个灰袍僧人不请自来,纷纷喊道:“打哪来的秃子,军事要塞岂容乱闯,还不速速退下。”

    “阿弥陀佛!贫僧赶路甚急,打扰之处还请见谅。”苦海也不多说,劈手抓过一面盾牌,便向城外掷去。周围士兵见状上来拿他。可苦海却纵起身子,往那飞旋而去的盾牌上一落,便借力越过护城河,向城外飘去。士兵们见其神乎其技,一时间全都傻了眼。直到苦海落地远去,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呐喊着禀报主帅去了。

    苦海出了江陵城后,连续走了四五十里地,竟是一片荒凉,根本找不到村落化缘。将近黄昏时,只见前方尘土飞扬,跟着便传来隆隆马蹄声。苦海心知是宋军杀到,又见一路上稀稀落落,总有百姓在逃亡,于是便往马路中央一站,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不多时,只见北方旌旗招展,如黑云漫卷而来。紧接着便有支军马呼啸而至,为首一员大将金甲银刀,身披黑袍,显得是威风凛凛。他见马路当中有个和尚,看到大军冲来竟是不躲不避,于是勒马暴喝道:“那里来的秃驴,胆敢挡我王师大道?”

    苦海施礼道:“阿弥陀佛!道既然是道,将军走得,贫僧为何走不得?”来将敛容骂道:“好个秃驴,见我大宋天兵到来,竟敢当道撒野,难不成想找死乎?”苦海笑道:“既然将军率的是王师,行的是大道。那贫僧敢问,何为王师?何为大道?”

    来将勃然大怒道:“本将军念你是个出家人,不识国法军威,原不想予你计较。奈何你不识时务,存心留难,这就怪不得咱家手下无情了。”他说着一挥马鞭抽来,哪知马鞭尚未打中苦海,就无力地软了下去。

    “咿呀!”来将颇感意外,于是再次扬鞭打来,谁知依旧打不中苦海。来将震怒之下,咆哮道:“好个妖僧,胆敢戏弄我慕容延钊。来人啊!将这秃驴拉到路边给我砍了。”立时有两名士兵冲上来,左右架住苦海便想拽走。谁知一拽没拽动,两人只得加大力道继续拽。哪料苦海竟如顽石般,依然纹丝不动。

    一名士兵叫骂道:“奶奶的,这秃驴忒也太重了。兄弟们,再来两人。”两名虎背熊腰的士兵冲上来,四人抬脚的抬脚,抱腰的抱腰,卡脖子的卡脖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无论四人如何发力,就是动不了苦海丝毫。

    哪知便在此时,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将领喝问道:“慕容兄为何停止不前?”慕容延钊沉声道:“请李兄回禀王爷,就说有个不知死活的秃驴拦于道中,阻我大军前进。”来将乃副督统李处耘。只听他沉声道:“晋王有令,阻我大军者格杀勿论,慕容兄还在犹豫什么?”说完便策马返往中军报信去了。

    慕容延钊得了将令,提过一柄三尖两刃刀,暴喝道:“尔等闪开,待本将军取这秃驴首级。”几名士兵闻言立即退了下去。慕容延钊随即拍马而来,“呼”地当头一刀劈向苦海。哪知苦海只是向后一仰,便躲过了来刀。慕容延钊一刀不中,立即策马返身,又一刀拦腰斩来。熟料苦海一闪而没,竟是没了影子。

    “哇呀呀……”慕容延钊怪叫一声,扭头看去不见苦海,再回身时,却发现苦海依旧站在原地,不由大惊失色。苦海的“七斗星云步”,自然非常人眼力所能企及。

    “妖僧,吃本将军一刀。”慕容延钊恼羞成怒,再次拍马抡刀杀来,瞅准苦海落脚处劈去。苦海让大刀帖胸滑过,待慕容延钊冲至身前,突然探手一抓,将其连人带刀从马背上揪了下来,跟着笑道:“将军杀气太重,难免会伤及无辜,贫僧这就为将军化解一下戾气。”

    苦海言讫,将慕容延钊在空中舞了个圈,跟着一拍其气海、玉堂两穴,待慕容延钊落地后,又用脚尖去点他的膝盖。慕容延钊双脚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苦海双手握住其肩胛反力一拉,慕容延钊的身体立即旋转起来。士兵将苦海围得水泄不通,却没人敢上前拿人,只管目瞪口呆地瞧着其施为。

    只见苦海单手一提,将慕容延钊抛上半空,随后就像狮子耍球一般,上下翻飞地拍打着其周身穴道。如此片刻之后,苦海缓缓拂袖而出,慕容延钊便轻飘飘地落到了一丈开外。谁知便在这时,两名皇家侍卫突然跃过人墙,仗剑直扑苦海。

    苦海闻得背后生风,头也不回,一卷袈裟大袖便甩了过去。袈裟卷住两柄刺来的利剑,被苦海轻轻一抖,便卷了过来。不想又有两名皇家侍卫扒开人墙,四拳齐出,分别打向苦海的前心后背。苦海挽袖前后拂出,顿生两股强劲的力道,将两名侍卫震了回去。

    那两名被夺了剑的侍卫,此刻又抢过两柄腰刀,分头夹攻而来。苦海骈指夹住双刀,微一用力便将其折成数截。两名侍卫也算骁勇,竟是知难不退,跟着四掌齐出,打在苦海身上。

    苦海微微一笑,也不见其还手,竟文丝不动地吃了两人掌力。两名侍卫正自得意,却发现手掌就像是陷入了淤泥,竟被牢牢吸住。两人大吃一惊,不由慌了手脚。被苦海震飞的两名侍卫随即赶来,运掌抵在同伴身上,想助其一臂之力,结果发觉自己的真气也被凝固住了,急得冷汗直冒,怎奈力有不逮。

    “大师好手段,连本王的四大护卫,也敌不过阁下轻描淡写的一招。”随着声音,原本水泄不通的人墙,突然敞开了一条道。只见一人骑着高头白马,缓缓驰到场边。细观此人大约四旬上下,身穿紫金五爪镶龙袍,头戴点珠簪缨王冠,足踏镶花虎头靴。生得是虎目龙颜,天圆地方。可谓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苦海知道来了正主,于是收功放了四名护卫,双手一合,施礼道:“阿弥陀佛!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让施主见笑了。”四名侍卫回到中年人马前,齐声喝道:“大胆秃驴,怎敢称呼我家王爷为施主,还不跪下叩头。”

    苦海不卑不亢道:“佛前众生平等。施主吃五谷杂粮,贫僧也吃五谷杂粮,又何来贵贱之分?”

    中年人朗笑道:“本王观大师风神隽永,谈吐不俗,想来定是有道高僧。但大师纵然智珠在握,也不该在错的地方,错的时刻,干这等糊涂事。”他说着冷冷一哼,又道:“难道大师想凭一己之力,阻我十万铁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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