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苦海三人来到大殿。了尘大师道:“如我佛门弟子只知吃斋念经,却参不透佛法真谛,那也是枉然。你三人随老衲参禅已有些光景,今日老衲有些问题想考考你们。”苦海三人齐声道:“师父请问,弟子愿受考核。”

    了尘大师见三人都无异议,这才问道:“人人都知我佛慈悲,光化万物,普度众生。却不知佛为何物?佛在何方?心为何物?心又在何方?”三人听到问题不由一愣,一时间也不明所以,都有些无所侍从。

    苦渡皱眉想了想,嗫嚅着比画了一番。了尘大师看了摇头道:“此佛非彼佛,此心诚不欺。老衲虽略知佛理,却并未通达万物,更谈不上修成菩提了。”苦渡是个实心眼,在他心中了尘大师就是佛,于是他又比画了一番,意思还是说了尘大师就是佛。

    了尘大师笑了笑,转而问苦海道:“你可有答案了?”苦海愁眉不解,羞愧道:“弟子愚钝,尚无答案。”了尘大师又问苦难道:“你乃大师兄,应该不难回答吧?”

    苦难笑了笑,侃侃而谈道:“师父这问题出得好生没趣。我大乘佛法兼修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六种到达彼岸世界的道路。弟子想来,我辈既修六度万缘,身即佛身,心亦佛心,这佛自然就在心中了。”

    了尘大师却摇头道:“天下修道者比比皆是,多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然成佛者又有几人?那些身在佛门而心恋红尘,吃着斋饭却想着酒肉的人,怎能修成正果。修而不行,善始难终。念而不敬,我心空空。似这等身披袈裟,手拨涅磐,却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佛门弟子,比之那些尚未修行的人,犹为不如。苦海,你以为然否?”

    苦海惭愧道:“弟子才疏学浅,参不透个中玄机,还请师父责罚。”了尘大师叹道:“苦难苦渡虽答得有所出入,可在他们心中多少还有定数,然而你却什么也答不上来。”老和尚说着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这样吧!老衲有一位至交好友,就住在山外的温州城里。他曾在普陀寺出家,后来还俗做了商人,乃吴国有名的富贾。俗名米秉良,自号问知。你去求教于他,或许会有所感悟。”

    苦渡甚感纳闷,师父怎会让苦海去求教一个世俗的商人,于是比了比手势,了尘大师笑道:“佛门弟子为何不能问道于俗世人?你不入红尘,焉知红尘不是悟道的好去处?”苦海心想:“这人却也有趣,不当和尚反去经商,不知所谓那般?”他一时好奇心起,于是拜服道:“师父修道,不拘泥于一格。弟子明白了,这就下山去。”

    回房打点好行李,苦海又来到大殿,向了尘大师辞行。他行至山门,却见苦难提着个包裹,已在碑坊下候着了。苦海心里一暖,忙上前施礼道:“师兄不必相送,苦海不日便回。”苦难却笑问道:“师父让你下山去修行,临别时可有特别的嘱咐?”

    苦海道:“师父只是要弟子细细体会,不可以己心度人心,并无其他嘱咐。”苦难瞟了眼苦海的行囊,又问道:“师父没有交给你什么不一般的东西吗?”苦海摇头道:“师父只给了弟子一个饭钵,一卷金刚经,别无其他。”

    苦难眼睛一亮道:“为兄这里也有卷金刚经,不如咱俩换换?”苦海错愕道:“两卷金刚经有何不同吗?”苦难眼珠子骨碌一转,哈哈大笑道:“师弟切莫多心,师兄我不为其他,只为书中师父所记录的一些心得罢了。”

    苦海深知师父看典籍时喜欢在书旁写下心得,而自己手上的金刚经正是师父常读的典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心得,不由感慨道:“原来师兄虔诚至此,我自不好拂了你一番美意。”他说着从怀中掏出用黄布包好的金刚经,与苦难做了调换。

    苦难干脆将手上的包裹也塞给苦海道:“这里面有新蒸的馒头,你带在路上也好充饥,别饿坏了身子,早些回来便是。”苦海好不感动,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兄美意,弟子一定不负师父师兄的厚望。”言讫,这才转身下山而去。

    苦难目送苦海远去,得意洋洋地揣起金刚经,大步回寺不提。

    且说苦海辞别苦难,爬山涉水直走了三天,才看见温州城郭。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天将放晚。苦海入得城中,不觉眼前一亮。只见马路上商贾小贩比比皆是,两道边店铺酒楼琳琅满目,一路看去,真是有点目不暇接。苦海想不到,这座看似不大的城池,竟是如此热闹繁华。

    他逛至城中十字路口,陡见一家酒楼门前车马水龙,店里更是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几名跑堂的酒保来回奔波,一个个忙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苦海不由仰头一看,只见店门上写着“不饿不坐”四个大字,起初还觉得诧异,但细细一品味,又不觉暗赞道:“好一个‘不饿不坐’,酒肉膳食,只为果脯,岂可烂哉!”

    那站在门口迎客的酒保看见苦海,笑嘻嘻上前道:“这位大师里面请,本店备有上好的膳食,专供过往出家人食用,不收您一文钱。”苦海闻言一愣,随即暗叹道:“想不到一家市斤酒楼,竟有如此心思,难怪生意这般红火。”他怕失了礼数,忙施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贵宝店如此礼贤下士,那贫僧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苦海早已腹中空空,所以也不矜持,便随酒保进了酒楼。那酒保领着苦海来到二楼,发现楼上客人一个个衣冠华丽,谈吐文雅,显然都不是俗流。苦海心下留意,于是把眼一扫,见酒桌间有位红光满面,气度恢弘的中年男子,正在跑前跑后地招呼客人,还时不时跟人对饮上两杯。但凡上得楼来的顾客,都要与之抱拳打过照面才会入席。

    那男子不经意间看到苦海,发觉这个僧人丰神隽永,不似凡俗,于是迎上来道:“大师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苦海忙不迭还礼道:“小僧唐突,两手空空而来,怕是惊扰了贵宝店。”那男子笑道:“来者皆是客,小店不甚欢迎。至于老倌卖粥收不收钱,那不是粥的事,也不是钱的事,而在于我与大师之间有没有这个缘分。”

    苦海见对方谈吐高雅,语富禅机,心知遇到高人,不由多端详了几眼,这才发现那男子面色祥和,已然少了先前的富贵气,却多出几分超凡脱俗的神韵,不由心头一荡,毕恭毕敬地询问道:“敢问施主可是问知居士?”

    那男子双手一合,微笑道:“进得菩提屋,方有佛问知。来到膳食店,便是米秉良。”苦海见果然是米秉良,忙施礼道:“弟子苦海,受师父了尘之托,特来拜谒居士。”米秉良闻言大喜道:“原来大师是了尘老和尚的弟子,难怪气度如此不凡。快里面请,咱们把酒详谈。”他话一说完,便知失言,忙打趣道:“老倌几乎忘了,自己虽已还俗,却拉着大师破戒。罪过,罪过。”

    苦海微微一笑,也不以为然,便随米秉良进了处雅间。这雅间装饰典雅,古朴温馨。两人分宾主坐定,米秉良才问道:“你师父这向可好?记得我与他最近一次相见,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苦海回道:“蒙居士挂念,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尚无大碍,只是吃的比过去少了。”

    米秉良闻言叹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我与汝师神交三十载,彼此倾慕,对佛理禅宗,也可谓各有心得。想必老和尚此番遣大师前来,不光是探望老友这么简单吧?”

    苦海立掌道:“师父令弟子前来求教居士,以解弟子心中困顿,还望居士不啻赐教。”米秉良笑道:“我观大师秀骨清相,乃大智大慧之士。是什么样的问题,竟连大师也深受其困?”苦海叹道:“说来惭愧。贫僧追随师父修行近十年,却依旧不明佛是何物,心又是何物,佛在何方,心又在何方。”

    米秉良闻言一阵大笑,摸着自己的胸口道:“原来如此,难怪困惑了大师。其实大师能来温州问我,为何就不先问问自己的心呢?”苦海似有所醒悟,忙道:“居士言之有理,还请赐教。”米秉良道:“可惜这些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师若愿意与老倌相处几日,兴许能找到……”

    楼外突然马蹄声大作,顿时激起一阵骚乱,跟着便听见有人吆喝,有人骂骂咧咧。米秉良眉头一皱,改口道:“大师先请用膳,老倌尚有事要处理,稍后再陪大师畅谈。”

    苦海见米秉良面有怒色,于是道:“居士有事请忙,贫僧在此等候便可。”米秉良刚一离去,苦海便听见街面上嘈杂不堪,像是有人前来打劫似的,于是推窗一看,却见十几个蒙面强盗正呼啸而来。这些人坐下马匹上都挂着两口大布袋,一但路过那些商铺门口,便有人自动塞些银两进去。塞得少的或是不塞的,便要吃鞭子挨骂。但说来也奇怪,这里的人好象已司空见惯,并未显得特别激动。

    “天下怎会有这等奇事?”苦海好生纳闷,在这太平富庶之地,竟然有这等怪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些蒙面强盗大摇大摆而来,只见为首一人身披锦袍大氅,面蒙黑布,手持一柄方天画戟,态度十分倨傲乖张。苦海见他领着那班手下一路打秋风,来到“无饿不坐”门外时,米秉良已带着掌柜托了盘银子候在门前。

    那匪首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跟着跃下马来拱手道:“米员外生意红火,此季想来收成不错吧?”米秉良笑道:“那是自然,有小霸王给老倌撑腰,生意能不红火吗!”匪首乐道:“那是,那是。米员外生意兴隆,兄弟们才有饭吃嘛!只是兄弟近来手头有些紧,不知员外可否多借几两银子来应急?”

    米秉良捻着胡须道:“这个不成问题,只是小霸王答应老倌的事,也该兑现了吧?”那匪首立刻道:“只要钱一到手,咱立刻让出青沙湾。”米秉良正色道:“一言为定。”那匪首抱拳道:“驷马难追。”米秉良这才一挥手,那掌柜立刻端着满满一盘银子递了过去,匪首得意地接过银子,笑道:“还是米员外最识大体,老子喜欢。嘿嘿!”

    苦海想不到米秉良不但纵容匪徒,还与之做交易,心头顿觉不快,于是下得楼来,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施主如此强取豪夺,是乎不合礼法。”

    那匪首闻言一愣,跟着怪叫道:“哟呵!那来的秃驴,竟敢管老子的闲事?”米秉良是乎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忙圆场道:“铁兄勿怪,这位大师初来温州,不识此地规矩,实属正常。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苦海沉声道:“佛门弟子,专管天下不平事。施主欺压良民,收刮钱财,这是那门子道理?”那匪首气急,当即一撩袖子大骂道:“哟呵!你这秃驴胆子不小,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想是活腻了。”

    苦海书生气一上来,便想理论到底。米秉良见势不妙,偷偷抓住苦海手腕,低声道:“大师休要坏了老倌的生意,咱们有话上楼再说。”苦海闻言更加不悦,正待理论,却忽感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不由寻思道:“他功力如此深厚,何以会怕几个蟊贼?难到他是深藏不露,又或另有说法?”

    匪首见苦海沉默不语,更加嚣张道:“秃驴你听着,在这温州城里,谁不识得我‘小霸王’铁拳。你要想在此地讨生活,就得知道这里的规矩。今日看在米员外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下次再有冒犯,定将你五马分尸。”

    米秉良忙替苦海回话道:“不敢,不敢,多谢铁兄承情,你请走好。”铁拳见苦海并未作声,于是冷哼道:“原来也是个光放屁不撒**的孬种。兄弟们,扯水。”匪徒们先是一阵哄笑,这才跟着铁拳打马而去。

    苦海忿然问道:“居士为何如此惧怕这群贼人?”米秉良神秘地一笑,淡淡道:“回去再说。”苦海无奈,正欲与米秉良回店,却见一队官兵直冲过来,那为首将领勒马问道:“铁拳那厮往哪里去了?”岂料竟没人理会他,甚至还有人低声骂道:“一群饭桶,马后炮,装腔作势。我呸!”

    米秉良却驻足回应道:“方将军来晚了,铁拳那厮已回九龙山。”那姓方的将军闻言,恨恨然道:“又让这小子给跑了,真他娘晦气。”说着朝米秉良拱手道:“多谢员外相告,方某改日定当登门道谢。”说着又率兵折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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